第五十五章 老物件里的时光

柳明瑞长到十五岁时，已经是个半大小子，性子活泛，对京华沈院的每一个角落都熟稔得很，唯独那间锁着的储藏室，总让他好奇——祖父和父亲从不许人随便进去。

这天，念安让柳承宇去储藏室找一个旧账本，说是要核对早年的田产记录。柳明瑞自告奋勇地跟着去，想趁机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储藏室的门一打开，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混着樟木香气扑面而来。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和柜子，阳光从狭小的窗户照进来，在空气中投下无数飞舞的尘埃。

“小心点，别碰坏了东西。”柳承宇叮嘱道，一边在箱子里翻找。

柳明瑞的目光却被角落里一个半开的木盒吸引了。他走过去，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些看似寻常的物件：一支素银簪子，样式简单，簪头有些磨损；一盏兔子灯的骨架，竹篾已经泛黄；还有一本绣样册子，纸页都脆了，上面画着些精致的花鸟鱼虫。

“爹，这是什么？”柳明瑞拿起那支银簪，在手里掂量着。

柳承宇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柔和下来：“这是你太奶奶的东西。”

“太奶奶？”柳明瑞眼睛一亮，“就是那个和太爷爷在海棠树下见面的太奶奶？”

“嗯。”柳承宇走过来，拿起那本绣样册子，轻轻翻开，“你太奶奶当年是有名的绣娘，这册子是她刚嫁过来时带的，里面的花样，好多都成了婉记绣铺的招牌。”

柳明瑞凑过去看，只见册子上的线条细腻流畅，一朵海棠花栩栩如生，旁边还有几行娟秀的小字，像是记录着绣法的心得。他忽然觉得，那个只存在于故事里的温柔女子，好像变得真切起来。

“那这兔子灯呢？”他又拿起灯架，想象着它点亮的样子。

“是你太爷爷送的。”念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拄着拐杖，笑着说，“当年你太奶奶刚到京城，元宵节时怯生生的不敢出门，你太爷爷就扎了这盏兔子灯，陪着她在院子里转了一晚上。”

柳明瑞听得入了迷，手里的银簪仿佛也有了温度。他想起祖父讲过的故事：太奶奶刚执掌中馈时，被下人糊弄，太爷爷连夜带着她去采买市场问价；太奶奶怀小女儿时腿抽筋，太爷爷就整夜整夜地给她按摩；后来太奶奶走不动路了，太爷爷就推着轮椅，在院子里给她讲朝堂的趣事……

“这些东西，看着普通，却都是念想。”念安拿起那支银簪，对着光看了看，“你太爷爷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它呢。”

柳明瑞心里忽然有些发酸，他把银簪放回盒子里，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原来那些被反复讲述的故事，不是虚构的传说，而是藏在这些老物件里的真实时光。

从储藏室出来后，柳明瑞总觉得心里装着点什么。他去找念安，缠着要听更多太爷爷太奶奶的事。念安拗不过他，便坐在廊下的太师椅上，慢慢讲起来。

“你太奶奶刚嫁过来时，府里的下人都觉得她是江南来的，性子软，好欺负，采买时总想着虚报价格。”念安呷了口茶，“结果她不声不响，自己带着丫鬟去市场问了一整天价，回来就把管事们召集起来，一条条核对，那股子认真劲儿，谁都不敢再糊弄。”

“那太爷爷呢？”柳明瑞追问。

“你太爷爷啊，就站在旁边看着，眼里的笑都藏不住。”念安笑了，“后来他总跟我说，你太奶奶看着温柔，骨子里却有股韧劲，娶到她，是他这辈子的福气。”

柳明瑞看着院子里的海棠树，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站在树下的浅蓝色身影，和那个含笑注视她的年轻公子。时光隔了这么久，那份情意却好像还在空气里流淌，暖暖的。

晚上，柳明瑞把从储藏室里看到的东西画了下来，在旁边写下祖父讲的故事。他忽然明白，为什么祖父和父亲总守着这座老院子——这里藏着的不只是房子和物件，更是一代代人传下来的爱和牵挂。

几天后，柳明瑞在储藏室里找到了一个旧木箱，征得祖父同意后，他把那些老物件小心翼翼地挪了进去，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放学回来，他都会打开箱子看看，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些温暖的时光近一点。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那支素银簪子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柳明瑞拿起银簪，轻轻擦拭着上面的磨损，心里默默想着：等将来有了孩子，他也要把这些故事讲给他们听，让这份藏在老物件里的时光，一直流传下去。

京华沈院的风，依旧吹过海棠树梢，带着淡淡的花香，像是在应和着这份沉默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