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邵铭哲冰冷而条理清晰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部署着一个个冷酷的计划和指令。然而,雾岛苍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的灵魂仿佛抽离了这间充斥着阴谋与压抑的房间,坠入了十年前那个冰冷刺骨、却又在他灰暗生命中投下第一缕光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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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空气弥漫着廉价烧香的烟味和泥土的腐朽气息。那是城市边缘一片荒芜的旧墓地。
年仅十三岁的雾岛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正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大人围堵在一个残破的墓碑后面。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包,里面装着几个他刚刚从一家包子铺偷来的、已经冷掉的包子和馒头。
“小兔崽子!还敢偷东西!看老子不打断你的手!”满脸横肉的包子铺老板举着一根粗大的擀面杖,恶狠狠地骂道。他身边的几个帮工也拿着扫帚和木棍,堵住了所有去路。
雾岛苍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肺部针扎般的疼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脸色惨白,眼神却像被困的幼兽,充满了绝望和不甘。他不是为自己偷的,他快要病死的身体吃什么都无所谓,但他还有一个更小的、饿得奄奄一息的妹妹澪在家里等着他。
“把东西交出来!跪下认错!”老板逼近一步。
雾岛苍咬紧牙关,把怀里的布包抱得更紧,甚至做好了被打死的准备。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清冷、带着一丝慵懒好奇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咦?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生病的小孩子?”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看起来比雾岛苍还要小几岁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她穿着干净的校服,嘴里叼着一盒草莓牛奶的吸管,眼神淡淡地扫过现场,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街头戏剧。她身边的气氛有些奇特,既疏离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老板愣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挥手:“关你屁事!这小偷偷我东西!滚开!”
少女——白雨霏,歪了歪头,视线落在雾岛苍那因剧烈咳嗽和恐惧而不断颤抖的瘦弱身躯上,又看了看他死死护在怀里的、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钞票,随手扔给那个老板:“这些够买他那点东西了吧?顺便赔你的‘精神损失’。”
老板接过钱,愣了一下,数额远超过那些包子的价值。他脸上的凶恶瞬间变成了谄媚:“够…够了!小姐您真是大方!这…”
“拿了钱就走吧。”白雨霏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那几个大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拿着钱嘀咕着离开了。
墓地边只剩下白雨霏和依旧警惕地蜷缩在墓碑后的雾岛苍。
白雨霏走过去,蹲下身,看着他:“喂,没事了。”
雾岛苍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少女,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滚落。是委屈,是后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谢…谢谢…”他哽咽着,声音细若蚊蚋。
“为什么偷东西?”白雨霏问,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纯粹的好奇。
雾岛苍低下头,声音沙哑而绝望:“我…我有肺病…活不长的…医生说我可能…活不过二十五岁…”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在我死之前…我只希望我妹妹能活着…活得好一点…”
他的眼中泛起一丝微弱的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悲哀:“她长得那么漂亮…以后…一定能嫁个好人家的…只要…只要她能活下去…”
在他的世界里,他自己早已被宣判了死刑,所有的努力和挣扎,甚至是不择手段,都只是为了给妹妹铺一条能活下去的路。
白雨霏安静地听着,吸完了最后一口草莓牛奶。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大、却已经被命运和疾病折磨得如同枯槁、心中只剩下妹妹的少年,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情绪。
她忽然开口问道:“那你就没有别的想法?在死之前…想为自己做点什么?”
雾岛苍茫然地抬起头,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摇了摇头,眼神空洞:“除了妹妹…我没有别的…想要为自己活下去的东西…”
白雨霏沉默了片刻,然后,她做出了一个或许改变了她自己,也彻底改变了雾岛苍命运的决定。
她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近乎随意的、却又带着奇异魔力的语气说:
“那…为了我活下去,如何?”
“我会给你们定期捐赠钱财,供你们到成年。如何?”
她顿了顿,声音稍微放缓了一些,带着一丝探究:
“现在,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雾岛苍彻底愣住了,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为她…活下去?这个世界上,除了妹妹,竟然还有人需要他…活着?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的暖流冲击着他早已冰冷绝望的心脏。他看着少女那双清澈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嘴唇颤抖着,几乎是下意识地、哽咽地回答:
“雾岛…雾岛苍…”
从那一天起,雾岛苍的生命,除了妹妹,有了另一个活下去的意义——白雨霏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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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桌上,邵铭哲的部署似乎接近了尾声。
雾岛苍猛地从回忆中惊醒,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冰凉,眼眶有些发热。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那份源于墓地的救赎与誓言,和此刻老师被囚禁于此的现实,形成了尖锐的、令人窒息的矛盾。
为他活下去… 可如今,他效忠的人,却囚禁了他活下去的意义。
这场会议,他注定无法再专注下去了。一个坚定的、危险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