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山海-李沉舟55

　　大殿空旷而幽深，光线从高窗落下，

　　勾勒出尽头主位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李沉舟并未如往常般处理公务，

　　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待多时。

　　他一只手随意搭在蟠龙扶手上，

　　指节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木质。

　　岁宁一步步走近，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她看清了主位上的人。

　　李沉舟。

　　四年时光似乎未在他脸上刻下太多痕迹，轮廓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

　　然而那头泼墨般的青丝竟尽数化作如雪银丝，

　　随意披散在玄色锦袍上，衬得他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唇色也淡得几乎与肤色融在一起。

　　他周身的气息愈发深沉内敛，威仪更重，

　　只是坐在那里，便如同渊渟岳峙，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岁宁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几乎是瞬间，凭借着她如今的医术造诣和对他气息本能的熟悉，

　　她立刻察觉到了异常。

　　李沉舟中毒了。

　　为什么会这样？

　　在权力帮，何人能对他下毒？

　　岁宁思绪乱七八糟，但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李沉舟。

　　一股混杂着心疼和气恼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

　　让她几乎要脱口而出质问。

　　他竟将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但下一刻，她死死咬住了下唇，

　　将几乎冲口而出的关切和惊呼硬生生咽了回去。

　　四年。

　　整整四年的等待和担忧，岂是这般轻易就能揭过的？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

　　垂眸上前，在离他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然后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却透着十足疏离的礼。

　　岁宁：“岁宁，参见帮主。”

　　声音平稳清脆，如同玉珠落盘，

　　却听不出半分久别重逢的波澜，只有公式化的恭敬。

　　李沉舟的思绪一直落在她身上，

　　从她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起，便未曾移开。

　　听见她的声音，他这才抬起头。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岁宁恭恭敬敬地站在那，

　　四年来的脑海里的人有了现实的模样，

　　但又不一样。

　　从前圆溜溜的眼儿变得细长了些，

　　眼尾稍稍勾着，唇如渥丹，玉肌滑腻似酥，

　　天然的稚气中带着丝毫不违和的娇妩。

　　褪去一身的稚气，出落成了落落大方又娇妩绝艳的少女模样。

　　只是她不看他。

　　她生气了。

　　李沉舟原本的欣喜还带着调笑的心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这四年，他于尸山血海中心如铁石，算无遗策，

　　却独独在设想此刻重逢时，心中竟罕见地掠过一丝连自己都鄙夷的名为紧张的情绪。

　　此刻却被她这声恭敬疏远的帮主和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堵得心口莫名滞涩，仿佛内力行岔般不适。

　　李沉舟：“不用行礼。”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惯常的低沉平稳，

　　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若细听，尾音似乎比平时略微低沉沙哑了一分，

　　李沉舟：“四年不见，阿宁倒是生分了。”

　　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斟酌，就这么说出了口。

　　毕竟他们上一次离别的时候，她还抱了他。

　　好像四年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李沉舟觉得上一刻明明还很亲近的人，此刻却生疏了起来。

　　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但他以为的不过弹指，对岁宁来说，每一天都过得很难过。

　　岁宁依言站直身体，却依旧微垂着眼睫，不与他对视，

　　目光落在他玄色衣袍下摆的暗绣云纹上，语气恭顺却淡漠

　　岁宁：“帮主位高权重，岁宁不敢僭越，听闻帮主如今已屹立武林之巅，威震天下，岁宁在此恭贺帮主得偿所愿。”

　　言辞得体，却字字如冰珠，砸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

　　李沉舟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浑身是刺的模样，

　　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那惯常紧抿的薄唇线条似乎也更冷硬了些。

　　他自然看出她在生气，气他四年音讯全无，气他那么就才去接她。

　　可他李沉舟纵横捭阖，算计人心于掌股之间，

　　何曾需要又何曾学过如何弯腰去哄一个小姑娘？

　　哦，哄过吧，四年前那个爱哭又格外依赖他的小姑娘，

　　因为依赖他，所以哄一下就好了。

　　但现在……

　　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唯有他指尖无意识敲击扶手的细微声响，泄露了其下暗涌的焦躁。

　　他看着她低垂颈项，看着她不看自己，心

　　中那丝陌生的无措感愈发清晰，搅得他竟有些心浮气躁。

　　他原可以雷霆手段慑服万众，此刻却难以让眼前的小姑娘抬眼看自己一眼。

　　李沉舟：“……过来些。”

　　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明显低沉沙哑了几分，又莫名显得有些干涩。

　　岁宁却站在原地未动，反而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

　　极其自然地又向后挪了半步，语气依旧恭敬疏远，

　　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惶恐

　　岁宁：“岁宁不敢僭越。若无其他吩咐，岁宁一路车马劳顿，实在有些乏了，恳请先行告退休息。”

　　李沉舟被她这话噎得一时无言，

　　胸腔间那股无处发泄的烦躁与闷气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冷静自持。

　　他等了这么久，不是等她来跟他划清界限的！

　　他看着她又准备屈膝行礼告退的模样，

　　那副恨不得立刻逃离此地的姿态，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

　　动作之快，让岁宁一点反应都来不及，

　　只觉眼前玄色衣袖拂过，手腕便被一只温热而力道沉稳的手握住。

　　那手掌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

　　握得并不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定。

　　岁宁惊得抬头，距离瞬间拉近，彼此的模样在对方眼中无比清晰。

　　他变得有些憔悴，一头的白发刺目，但眉眼依旧是当年的模样，

　　那个第一面就让她永远都忘不了的绝艳少年模样。

　　岁宁心头猛地一揪，

　　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指尖狠狠掐入掌心，

　　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无波，

　　唯有眼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了一下，

　　眼眸不受控地又红了一些，漾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她果然生气了，而且委屈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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