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星辰信号塔
第十一章：星尘信号塔
废弃天台的铁门在煞姐的牛仔靴下发出刺耳的呻吟。
夜色如同一块巨大而温凉的丝绒，兜头罩下。远处教学楼的喧嚣像沉没在海底的鼓点，唯有细碎的风声，裹挟着不知名的草籽和铁锈味，在两人身边呼啸盘旋。林薇深吸一口气，高处的空气清冽如泉，手腕焦痕处残余的闷痛竟奇异地被稀释了。这混乱的几天后，唯有这片凌乱的星空，能暂时安放她崩紧的神经。
“喂！躲那里当蘑菇啊？” 煞姐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模糊。她正吃力地把一个缠满胶带的破旧户外电源箱拖到栏杆边，哐当一声放下，溅起几缕灰尘，“快来看看这玩意儿还能不能诈尸！废品站阿伯非说能撑两小时！”
林薇走过去。煞姐的额角沾着灰尘，束高的马尾在风中倔强地晃动，袖口蹭上了铁锈色的污渍，连带着丁小雨那方洗得发白的旧手帕（她竟一直留着）——这一切都带着一种粗粝的真实感，与雷克斯事件后那窒息般的压抑截然不同。林薇蹲下身，指尖拂过电源箱外壳冰冷的纹路，心头那股悬而不落的沉坠感，竟被这笨拙的筹备动作悄悄接住了一点。
她熟练地检查接口，老旧的设备在她手下似乎重新焕发出一点微弱的心跳。电源灯艰难地亮起微弱的绿光。“能撑，” 林薇抬头，对上煞姐亮起来的眼睛，嘴角终于弯起一丝真切的弧度，“不过噪音估计能跟你的嗓门一较高下。”
“靠！这是战损版情怀懂不懂！” 煞姐响亮地笑骂一句，猛地直起身，从皱巴巴的帆布包里“哗啦”倒出一堆零碎——花花绿绿的贴纸、纠缠成一团的音频线、一个黑不溜秋的麦克风、甚至还有一本封面被撕掉一半的《少儿启蒙儿歌100首》！林薇盯着那本儿歌书，哑然失笑。
“金宝三那蠢货贡献的传家宝，” 煞姐的脸在夜色里可疑地红了红，粗声粗气地掩饰，“废物利用！赶紧贴你的星星！”
两人像两个秘密筑巢的孩子。林薇将一卷磨砂面的夜光星星贴纸小心展开，顺着锈蚀的水塔管道蜿蜒贴上。当最后几颗星星在阴影里蛰伏，她指尖流连在一颗形状有些歪的星星上。“羁绊系统”的光幕无声地在视野角落掠过：【煞姐羁绊值稳定上升！信任度：中度（互助行为强化）】。一丝温热的暖流悄然注入心口。
“开——工！” 煞姐重重拍了一下那个经过林薇调试、噪音小了许多的麦克风。电流嘶啦声炸开，紧接着是林薇清晰平稳的声线，被夜风托起，轻柔地洒向沉睡的校园：
“芭乐高中的……秘密朋友们，晚上好。这里是……” 她微妙地顿了一下，“信号不太好的‘星尘接收站’第一期试播。今晚没有月亮，但有风，和……嗯，一颗贴歪了的夜光星星。”
旁边监视着音量的煞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毫无顾忌地通过麦克风回荡出去。
夜，似乎因为这突兀又鲜活的笑声，微微侧了侧耳朵。
接下来的几天，废弃天台成了她们的秘密工坊。
那个被煞姐命名为“铁皮怪兽”的电源箱，那个贴满“战斗版”彩色胶带的麦克风，那本《少儿启蒙儿歌100首》，还有林薇带来的、用废弃电脑主机改装的简易调音台——一堆格格不入的破烂，在她们手中逐渐拼凑成一个歪歪扭扭，却散发着奇异磁场的信号塔。
她们笨拙而热烈地尝试着。煞姐对着歌词本唱《小星星》，调子飞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中间夹杂着她自己都忍不住的爆笑和吼叫：“X！这什么鬼调啊！” 声音通过电流失真地扩散出去。林薇则播着一些无人认领的“心电碎片”——从校长信箱角落里翻出的没有署名的忧愁小纸条，记录下保洁阿姨哼唱的破碎小调，甚至是一阵恰好穿过走廊缝隙的风声模拟出的叹息。她们没有任何正式宣告，像两个丢进池塘的小石子，只是任凭那些零碎的音波在夜色里一圈圈晕开。
直到那个黄昏。
林薇刚调试完设备，起身时有些眩晕，指尖下意识地在水塔冰冷的管道上划过。那根管道，恰是夜光星星贴得最密集的地方。就在指尖触碰到某颗星星的瞬间——嗡！
熟悉的骨髓抽痛猛地袭来，手腕焦痕处蓝光微闪！眼前骤然炸开一片雪花般的噪点！无数模糊扭曲的片段高速闪过——哭泣的女子背影（班导田欣？）、一张撕碎的考卷（字体凌厉，不属于她认识的任何人）、一句尖利刺耳的嘶吼（“你根本不懂！！”）……片段混乱且充满毁灭性的情绪。
【警告：共感能力异常增幅！接收到高密度集体情绪碎片！空间坐标：[天台高功率信号源触发]】
“咳……” 林薇脸色发白，仓促收回手，踉跄了一下。
“喂！草莓你怎么又……” 煞姐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刚跳上天台就看到林薇煞白的脸。她目光扫过林薇按着抽搐手腕的手，再看看那根贴满星星的管道，眉头拧死：“又痛了？跟这玩意儿有关？”
林薇靠在铁栏杆上，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湿鬓角。混乱的情绪碎片还在颅内冲撞：被误解的痛苦、不被看见的委屈、对爱的索求、对沟通的绝望……这些强烈的能量穿透了普通情绪的界限，甚至短暂激活了她本应沉寂的“时空伤痕”！
“……收到太多‘声音’了。” 林薇的声音干涩，望向脚下渐渐亮起灯火的教学楼，“像……被无数根刺扎穿了心脏。”
煞姐没说话，走过来强硬地拉起林薇的手腕——不是那道焦痕，是另一边。她力气很大，动作却很小心。她盯着林薇的手腕看了几秒，突然粗声命令道：“把你那见鬼的‘能力’能看到的，最大最吵的声音，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娘播出去！”
林薇愣住了。
“笨！” 煞姐不耐烦地戳了戳调音台，眼睛在暮色里闪着火苗，“声音憋在心里才会爆炸！喊出来！我们这儿不正有个喇叭吗？！”
一语惊醒。
心口的郁结似乎被这句粗砺的真理捅开了一个豁口。
煞姐抢过麦克风，“哐当”一声推开，深吸一口气，用整个天台都听得见的音量吼道：“喂！芭乐高中装酷的哑巴们！憋死你们活该吗？想骂爹骂娘骂学校骂空气的！今晚九点！上天台报坐标！老娘这破喇叭替你嚎一嗓子！过期不候！”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园撞出响亮的回音，狂野又直白。
林薇捂住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看着煞姐在晚风中扬起的、沾着灰尘和汗水的脸，忽然笑了。笑容是真实的，带着疲惫后的释然和惊叹。她接过煞姐递来的麦克风，指尖在调音台上几个按钮上抚过，一个轻缓却足够清晰的预设信号波段被建立起来。她看向煞姐，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出奇：
“叫它《终极心事》，好不好？”
九点。
晚风吹动天台上临时拉起的几串小灯串（金宝三偷电工房的“废物”）。
林薇坐在麦克风前，煞姐抱着膝盖坐在她脚边的旧垫子上，像只懒散但警觉的猫。
调音台的小屏幕上，一个预设的、闪烁着“*”符号的频道悄然亮起。没有地址，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孤独的星形图标在呼吸。
林薇的声音透过轻微电流杂音的过滤，如同深夜电台的耳语：
“这里是《终极心事》。第一个坐标——” 她点开屏幕，“B栋三楼东侧楼梯口。那位……撕了物理考卷的同学。”
没有具名。但声音在空旷夜里响起时，仿佛带着某种魔法。远处教学楼某个本应空荡的角落窗户，似乎人影微动。
“你说：‘这根本不是我的错！明明是她不讲清楚！’” 林薇复述着通过“羁绊系统”与天台信号源共振而短暂接收到的、最核心的愤怒和委屈。她顿了顿，声音更柔和，“或许……你可以试试另一种方法？不是撕毁证明自己的路，而是去找到那个真正堵住声音的源头……哪怕只是敲门问一句：‘老师，这次我不懂的地方是这里。’”
风声中，似乎有一丝隐晦的啜泣传来，又飞快消失。
煞姐仰头看着林薇，撇了撇嘴，用肩膀撞了一下她的小腿。林薇低头，煞姐做了个口型：“田……欣。”
林薇心领神会。她没有立刻转向那个哭泣的、属于班导田欣的信号源（它像一颗破碎的星星，顽固地悬在某个靠近教师办公室的位置），而是继续道：“下一个坐标：C栋……”
夜空深邃，那些无名的波段仿佛在笨拙的灯光下找到了某种脆弱的连接。煞姐翻着那本皱巴巴的儿歌书，用指甲抠着边角，最终没唱。她只是把垫子往林薇脚边又挪了挪，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加固这座风中摇曳的“信号塔”。
直播中途一个寂静的片刻，林薇清晰地捕捉到天台铁门外一声压抑的、熟悉至极的抽泣。随即，急促的高跟鞋声慌乱地远去。
是田欣。
林薇与煞姐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开口去追。她们只是让这个夜晚的信号继续流淌，像无声的星光包裹住校园里所有无声的伤口。
广播结束，两人默默收拾东西。煞姐突然停住，踢了一脚那缠满胶带的电源箱：“喂，草莓。”
“嗯？”
“你那个见鬼的‘能力’……” 煞姐抓了抓头发，看着远处教师宿舍楼某扇刚刚亮起的窗户，“能看到她……还哭得像个傻逼吗？”
林薇的目光投向那扇亮灯的窗，属于班导田欣的坐标信号，虽然依然黯淡，边缘却不再有崩溃般的锋利锯齿。【情绪波动指数下降：32%】【核心诉求：理解与被理解】几个字短暂地闪过光幕。
“至少……” 林薇轻轻合上“铁皮怪兽”的盖子，“哭的声音……变了。”
像是终于看到了什么，哪怕只是缝隙里的一丝微光。
“切！” 煞姐用力扛起设备箱，肩胛骨的线条在微弱的灯串下显得格外利落，“明晚搞个音乐特辑！老娘要唱真正的战歌！震聋他们！”
她骂骂咧咧地往下走，林薇抱着那本《少儿启蒙儿歌100首》跟上。走出铁门，回望那片由破烂和真心搭出的天台“信号塔”，城市的霓虹在远处模糊成一片片光晕。
林薇的目光落在那本书被煞姐指甲抠出的印子上，又抬起头望向星空。那些微光映在她眼底，让她手腕上的闪电焦痕在暗夜中显得不那么突兀。这一刻，它似乎不仅仅是一道伤痕，更像一个接收天线。
“煞姐，” 林薇轻声开口。
“干嘛？”
“明晚的歌……记得帮我降个调。”
前方的背影顿了一下，然后爆发出更响亮的嚷嚷：“干！要求还挺多！想听好啊？行！考不上大学算你的！”
夜风吹散了煞姐的声音，也吹乱了远处教师宿舍楼某扇窗户里投出的、凝视天台的温柔目光。一片被风吹起的纸屑贴在天台门口，依稀能看到上面幼稚的蓝色水笔图画：两个火柴小人肩并肩，周围画满了歪歪扭扭的星星。其中一个头发像刺猬一样炸开。
属于《终极心事》的信号频率，在初冬微凉的空气里，留下了一抹无法被轻易擦除的余温。城市的灯光再喧嚣，似乎也无法完全覆盖此刻被切割出的一方星空角落。那扇亮灯的窗户边，一个孤寂的身影静静站着，窗玻璃上隐隐映出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却也在灯光下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朦胧的希望光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