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庸人(5)
(5)
“右手单持剑,左手背身,时刻注意脚下步伐,调整呼吸。”
梅村别墅总是静静蜷缩在开发区的角落,原本算得上毫无生机的它,在迎来一位新的客人后逐渐恢复了些许温度。苏忘川,就是梅村别墅的第一位活力的客人.
此刻,忘川在剑客井龙的指导下学习剑术。这当然是滕小的主意,她认为苏忘川在面对任意一位候选人都毫无胜算,学习剑术当然不是为了出奇兵致胜,更多的只是苟延残喘,可以拖到井龙滕小的支援罢了。不过苏忘川的理解与进步速度倒是出人意料。
苏忘川单手紧握训练用木剑,目光始终在井龙身上,略有些紧张。井龙则显得轻松许多,同样单手持剑,走到他的对面,经验老道的他一眼看出苏忘川的问题:“忘川,放轻松,格斗不仅仅是技巧上的比较,更是心理上的博弈。”
说着,箭步向前,剑锋划过苏忘川侧脸,堪堪反应过来的忘川拦剑格挡。
在对抗里你的任何情感流露,都会改变对手的态度。”井龙收手后退,徘徊于苏忘川身侧,寻找一个良好的攻击角度:“恐惧,犹豫,狂妄自大,都会暴露出自身本不存在的破绽。”
面对直奔自己身后的突袭,苏忘川不敢怠慢,侧身后撤步拉开距离,趁井龙剑刃落空待回转的空窗期,他本想抓住机扳回一城,但井龙反应动作的速度超乎想想象,不等自己的木剑落下,井龙的剑锋已直抵咽喉。
“将军。”
井龙微微一笑,收回木剑:“想法不错,但意图太明显。埋招,藏招,在无数铺垫里将真正的杀招瞒天过海,这才是最好的策略。”
......
“给。”
训练暂告一段落,井龙递给苏忘川一罐可乐,苏忘川轻声道谢后便喝了起来。井龙坐到忘川边上,晃荡着手里的汽水,手里轻轻点着节拍,轻哼着歌。
“井龙大哥心情很不错嘛。”苏忘川饶有兴趣地看向边上,问道:“说出来也让我高兴高兴?”
“你可别叫我大哥,折我的寿,真计较起来我还得喊你一声兄长。”井龙笑了一声,仰起头一口气,喝了半罐汽水:“哈——你猜我多大。”
“三十?二十五?二十三?总该不会......”
“十六。”井龙眨了眨眼,与他口中年龄严重不符的是他神态的淡定老成,唯一可以佐证他的话只有那张的确稚嫩的脸庞,他低下头,思索着什么,犹豫着什么,沉吟一会后才说道:“如果不是夫人收留了我,我都活不到今天。也许和你想的不同,但我总是觉得世上还是好心人多些,所以我和夫人一样,不想看到血淋淋的那番天地。”
“自己淋过雨……”
“什么?”
“自己淋过雨,总想着给别人一把伞。”苏忘川说着,眼神里少了些随意多了些敬佩,他想起了张溢,想起了沈琴,点了点头,说道.
“大概,是这样吧。”井龙依着木剑,目光渐行渐远,最后的落点安详又美好——那是轮台楼阁间,缓缓低头的夕阳。
“再过几天,扶苏公子和吗,蒙恬将军就该回梅村别墅了,那时他们一定很乐意指导你的技巧。”
“谁?我好像听到俩不得了的名字?”
“到时候你就认识了。”
“你总是那么爱卖关子。”
……
夜已深,静谧的夜里,唯有角落的窗口还亮着灯,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是,相和之间,屋子的主人并不平静。笔尖不安地躁动,每当他写下一大段公文之后,却总是焦躁不安圈划涂改,甚至把纸揉成一团,丢在一边。
这里是S市高级中学,历史办公室,也是学生临时办事处——手工社团活动室。
偏房的隔尘。
由于学生会人见狗嫌的基本事实存在,当自己办事处借予巴黎学生代表团后,没有一个社团愿意提供场地让学生会在自己的地盘上作威作福,若不是张溢出面找到与自己私交甚好的手工社社长徐浩,又许下增加社团活动经费的“不平等条约”,估计学生会就该名存实亡了。
尽管如此,即便高欢已经亲口承认学生会一切事务由张溢节制,可方才开的安保扩大问题会议上,以孙瑜为首的保守派几乎把他的改革方案全部否定,尤其是监控涉像集成和安保随机轮换制度,双方在工作量和预算成本上互相指责,演变到最后已经无关孰对孰错,只是为了彼此立场为了反对而反对。直到会议结束,也仅有“学生会加入值勤队伍”这一条得以通过。
张溢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里既不是政府又不是朝廷,怎么还会有党争的戏码。
他本来还想在校园里走走,排解一下焦躁的心情,可一想到今夜留守的人是孙瑜,便马上死了这条心。
不过,没一会他还是支撑着从位置上站起——仍有一件重要的物品留存在旧学生会办事处角落,他得去取回来。
……
孙瑜打着手电,大摇大摆走在校园里,他还偏不去走路灯照亮,手电的灯光成为了他在校园角落唯一的光源。
这位自大的副主席,对隐于黑暗的危险毫无察觉。
同时在校园里还有一位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人——苏忘川。“嗯……好一会……”他蹲在学生宿舍楼的楼梯间里,右手食指上是化为玉戒的[伊甸园],左手旁是伪装成雨伞的长剑,在他的一侧,还摆着两袋陶土。
“把这袋洒到学校四角,这一袋丢到中央花园。”滕小将两袋陶土交给苏忘川时,叮嘱道:“要拂晓时分行动,这样我的秘术才能随时远程发动。”
这次行动井龙并没有跟随,他被派往外地协助扶苏。
从[王朝]处得知张溢、高欢遇袭一事后,苏忘川免不了的有些害怕。一个人缩在楼梯间,听着时不时传来水响声与风声,心里止不住的发毛。“算了…我还是出去走走吧……”
……
“好戏开场了~”
……
不远处松树林的阴影,吸引住巡逻中孙瑜的目光,他把手电的光调转方向,那阴影又迅速消失不见。“谁在那里。”孙瑜大步流星走入松树林,提高嗓门,他的声音几乎响彻树林:“走出来,不然我可叫保安队过来了,出来!”
而那阴影,已经来到孙瑜的背后。
“敬酒不吃吃罚酒。”孙瑜丝毫没有感知到,危险已然接近:“我数到三一,……二……”
孙瑜没再道出那最后一个数字——有什么东西贯穿了他的胸膛,他说不出话来,有什么浓厚的液体堵塞了喉咙,腥臭,又粘稠。
“你听。那是,刀口摩梭你脊骨的沙沙声~很美妙吧~”
黑口罩男生从孙瑜躯靠到了他肩头,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黑口罩缓缓从孙瑜身后抽出利刃,温和的耳语道:“怎么?别睡啊~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黑口罩一转话锋,不耐烦地回过身,冷冷地说道:“但是,这里不欢迎你。”
路灯仅能照亮的一小片区域下,苏忘川神色严峻,放下了手中的布袋。
“哼哼。”黑口罩放开孙瑜,任由他重重瘫倒在地,从怀中掏出块已染上血迹的毛巾,将手中那柄一肘长短刀擦拭干净,冷笑一声:“没想到,我将第一个杀掉的人,是你啊,苏忘川哥哥。”
“曼弗雷德?不,身高对不上,他怎么会认识我……”苏忘川心底暗自想着,步昏暗的灯光,走入夜色的阴影:“敢不敢摘下口罩?
“在你弥留之际,我当然会。”
刀锋折射出天地间仅有的几缕月光,三枚匕首破空而来,苏忘川觉察反应之时已近在咫尺之间。拔剑横扫,苏忘川将其尽数斩落于地,同时按照记忆里与井龙练功时作出的预备式,时刻防备对手的再次袭击。
“哦?”黑口罩怪笑一声,提着短刀,一步一步朝苏忘川走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些,苏忘川。”
一枚匕首刺破长空,包裹着阴影对苏忘川发起突袭,忘州隐约感知到有何物在逼近,剑口扭转拦下突刺却破坏了自己防守的架式。胜负只在鼻息之间,黑口罩没有给苏忘川任何喘息的机会,箭步直刺,右手短刀挑开长剑,左手匕首作为杀招直刺面门。
“得手了。”黑口罩尽是不屑,显然低估了[宿命]的预警。
……
“下腰,抽身,回转直刺。”[宿命],回响于苏忘川的耳盼。
……
“我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苏忘川意外于[宿命]发动的如此早,但他没有放弃任何机会的理由,扭身闪躲,趁对手反应不及之际挥剑下劈.
但,苏忘川犹豫了,他不可能下手,尽管对方是十足的恶人。长剑并未落下,黑口罩惊出一身冷汗,立刻侧身踢开苏忘川,他是恶人,可不会像苏忘川收手,片刻之间他的短刀就已架在苏忘川脖子上,若非苏忘川的恰巧有所阻拦,恐怕已是身首异处。
即便如此,短刀在他的脖颈上仍留一处伤口,万幸没有伤到动脉。
“哼哼.”黑口罩眯起眼,口罩已经不能遮挡脸角的笑意.苏忘川单手持剑,另一只手捂在脖颈伤口上,严阵以待。
猎手从不会给自己的猎物任何喘息的机会,同样的飞刀佯攻,短刀突破,不同的是苏忘川一改应对思路,以不应万变,任由三枚未经瞄准的飞入刺破、划伤自己,专心于黑口罩双手利刃。
刀与剑的相交,迸发出凛冽的火星在瞬息之间照亮彼此的脸庞
苏忘川先发制人,挽着对方的手腕制止匕首的突刺.但黑口罩的果断远超预想,一记头锤砸得苏忘川眼冒金星,扼制住手腕的左手却不曾松开。自知无法角力取胜的黑口罩杀手侧踢忘川小腹脱身拉开战略缓冲距离,没有再发起冒失的主动进攻。
黑口罩侧睹了眼夜空,一阵乌云正逐渐蚕食走皓月于尘世洒下的最后一点光辉,世界重归于原初的混沌与黑暗,而这番场景,正是他所期望的。
“你,叫杰基尔,是不是。”苏忘川也有预感更大的危机正在来临,经过方才的交锋他明白自己有一战之力,但他不可能下死手,那眼下只有一条致胜的道路,带孙瑜离开:“什么[莫言莫卡]家族的,对吧?”
“[谟涅摩叙涅]。如何,想要和我谈条件么?”杰基尔后退几步,几乎隐入黑夜:“我的价码,可从来不低。”
“看清楚了,你对我没有任何优势,再这样打下去对你没好处。”苏忘川握紧刀剑,这场对话从不是一场谈判,而是狸猫换太子的阴谋。苏忘川看了眼右手上的橘黄玉戒,暗自挪动脚步.
“哼哼哼……”只是冷笑,杰基尔没有作答。
“想明白了?我们可以就此打住,我会……”
“你觉得,一个不敢杀人的家伙,对我有什么威胁?”
“......”苏忘川停下脚步,因为他什么也看不见了——月光完全被遮挡,树林不再有任何光源,哪怕是最细微的也没有:“我将会,加倍奉还。”
而黑暗,则是杰基尔的主场。
“你听。这是沉默的黑暗。”
……
查理曼琉璃金冕,此刻正静静躺在展柜玻璃下,即便展中没有灯光,但金冕的光彩依旧无法被掩盖,熠熠生辉的暗光仍透过玻散射至四周。
......
展厅的大门并没有上锁,她很容易就走到台前,无人阻拦,更无人发觉。
女孩站立在王冕前,摘下兜帽,目光呆呆地停留在金冕上,渐渐的,那目光里不再是呆滞,而是被震撼完全取代。
雍容、华贵,精致地不像是古早时期的产物,暗金的色泽投在女孩的瞳中,更走进她的心里。此刻,至少此刻,洁大的展厅只有她与王冕,她是唯一拥有王冕的那个人。终于,她伸出了手。
与此同时,展厅的中央水晶,吊灯被人打开。
“放下你的手,女士。”张溢,站在门口,毫无疑问,是他发现,并制止了女孩的无礼行为,他语气里并不友善,充满了冰冷:“否则,你可以在派出所反省九天。”
没等他说完,几乎是在灯光亮起的一瞬间女孩就不自觉地收回手,惶恐无措地站在原地,眼巴巴望着张溢,人似乎都因为害怕缩了起来。
看到对方这副模样,张溢没有再多作警告,只是皱着眉头向女生走来。女孩的刘海很长,若非有意别在两边就会遮挡视线,她并不高,在同龄人里也算矮小。在乌黑的斗篷下,是一套洁白的日式JK校服,棕卡其色的过膝裙下,是一双漆皮皮鞋。
张溢不记得巴黎代表团里有这么一号人物,也不记得本市有哪一所学校使用这种校服:“你……是谁。”
“我……”
“她叫真由美。”沈琴从张溢身后的楼梯间走出,替名为真由美的女生解释道:“我的朋友,人很怕生,白天人多她不敢来展厅。本来是想和你打声招呼的,不过没找到你,闹了点误会,抱歉哈。”
“真由美?”
“嗯……”注意到张溢的目光,女生逃避开对方的眼神,低下头看着一边。
“你的手怎么了?”自昨天的典礼开始,沈琴便注意到他一直有意把手护在身后,原本挺怕热的他在这盛夏里却从没脱下长袖。
“没事,小伤。”张溢不想惹沈琴担心,说着,还挥了挥左手,只不过动作相当僵硬.沈琴皱着眉头走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揭开衣袖。一道殷红发紫的刀口呈现在沈琴面前.沈琴马上就认出,这是带有秘术残留的伤口。
[王朝]提供的消息属实。
“……别闹。”张溢很不自然地收回手,嘟囔了一句。
“你……休息一会成吗?”沈琴于心不忍,不愿意看到再有自己熟悉的人为了这[仪式]而受伤。张溢抬眼看着她,目光里犹豫了片刻,终究没回答她,只是让她们参观完之后不要逗留,便离开了。
“沈琴,他受的伤……”沈琴背后,真由美轻声说着,语气里尽是担忧。伤口上,有毒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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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之所及再无色彩,只剩下区别世界的黑与白.
苏忘川松开捂在脖子上的手,此时那份口已经在奇点[伊甸园]的加步下治愈,双手持剑,目光不断在暗无天日的林子中搜索,努力找到那家伙的身影,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哦?伤口愈合了?忘川,真是有趣的能力呢~和我的相性绝赞啊~
一柄飞刀疾袭而来,苏忘川的目光勉强捕捉到环境瞬息的变化,踏前一斩砍落飞刀,不知怎的,却仍有一股剧痛自小腿传来。“黑刃?”苏咬牙忍痛拔出飞刀,那是一把通体乌黑的匕首,哑光涂层让其与黑夜融一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痛楚是难免的,苏忘川冷汗直冒,却一丝不敢懈怠。
耳边轻微的一声,苏忘川不自觉埋下头,黑刃只在他的后脑划出了血,[宿命]再一次救下苏忘川。
见偷袭得手,杰基尔不知从何处奔袭而出,短刀直刺而来,苏忘川选择避锋芒,后退的半步之间,身体却再一次阻止了他的行动———[宿命]的第三
发动迫使苏忘川正面迎敌。
“轰!”
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落到了苏忘川与杰基尔之间,杰基尔刺出的短刀被其伸出的单手死死握住。苏忘川不免后退一步,和未知的闯入者保持距离。后退的脚步无意间触动隐藏的机关,杰基尔真正的杀招埋藏于此——这也是[宿命]三度发动的缘因。
机关引动匕首,数量之甚远超苏忘州所能应对……
“哦哦,当点心,忘川。”
轻松、自然的声音在苏忘川身后传来——一位身着浅色西服的男子拔出腰间之长剑,随意,却又精准无比将半空中袭来的匕首划落,似乎是吝惜自己动作一般,收起剑,侧目回头,给了苏忘川一个温和的微笑:“这之后就交给你了,蒙恬将军。”
苏忘川这才发觉过来,挡在自己与杰基尔之间的并非活人,而是一具泥俑身,定睛观察后,这具泥俑的形制、规格较先前有许多不同,更为细致也更为威严。
“诺,公子。”
名为,或是化身为蒙恬的泥俑简单直白地说着,一边发力,将杰基尔的短刀捏得粉碎。杰基尔快步后退,蒙恬立刻抽出长剑紧随其后,落空的一拳沉重砸在树干上,留下深深凹痕。
“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扶苏眯着眼,看着杰基尔与蒙恬消失在自己视线的边界,转过身,轻快地把手搭在苏忘川肩上,说道:“没受伤吧?来的有些晚见谅。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扶苏,应滕小女士召唤前来,也是你的盟友,日后,也请……额……看来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常,是……少主?”
苏忘川力不小心,靠在一旁树边,三次宿命了的发动是目前自己所能保持意识的上限,加之有伤与对战的高度紧张,苏忘川终于有机会停下来喘口气,
根本顾不上与扶苏回话。
“那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梅村别墅再见。”
未等苏忘反应过来,扶苏已隐入黑暗,不见踪影。
而他口中注意到异样之人也来到自己面前——张溢.
“你。在这里做什么。”
“张溢!”不知为何,看到他苏忘川安心了很多。
张溢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注意到苏忘川脖颈上的鲜血与伤口,也看到他身后,昏倒的孙瑜。张溢深深一呼吸,把发抖的左手藏在身后.平复自己心情之后,才开口:“黑口罩。”
“你……也知道?”
“......嗯。”张溢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几乎是麻木不仁,他推开苏忘川,上前检查孙瑜的伤势,没有多言,他用对讲机传唤来附近的卫队,自己低着头,叹了气。
“你……应该报警的,”苏忘川望着张溢的背影,似乎是那么的遥远.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离开,然后把今晚的事忘记。”
张溢甚至没有抬眼看苏忘川,冰冷,机械地背过身,向林子外正赶来卫队成员说着:“封锁现场,管制监控,再来个人把林子里的人送到医院。“张……溢……”苏忘川觉得,他的这位前辈,似乎也变了。
男人停住脚步,没有语言,侧目的眼神里,只剩下麻木与厌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