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烬】

菠萝吹雪站在蜀汉王宫的露台上，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栏杆上雕刻的蟠桃纹路。远处，魏国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知道那个人今天会来。三日前，魏国宰相天下无贼递上国书，请求两国议和之事。

“主公，您又在发呆了。”橙留香端着药碗走过来，眼中满是忧虑。

菠萝吹雪收回目光，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我只是在想，魏国这次派宰相亲自前来，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无论什么主意，主公都不该再拖延了。”橙留香将药碗递到他面前，“您的病情越来越重，太医说若再这样下去...”

菠萝吹雪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却压不住那股熟悉的痒意，他猛地弯腰，几片蓝色的花瓣从唇间飘落，在青石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橙留香蹲下身，颤抖着捡起那些花瓣，“又是这样...主公，您到底...”

“我没事。”菠萝吹雪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准备迎接魏国使臣吧。”

大殿之上，群臣分列两侧，菠萝吹雪端坐在龙椅上，强忍着喉咙的不适，当那个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时，他微微一怔。

天下无贼身着墨蓝色官服，右眼戴着黑色眼罩，仅剩的左眼如鹰隼般锐利。他缓步上前，行礼的姿态优雅而克制，“魏国宰相天下无贼，拜见蜀汉君王。”

“免礼，魏王派宰相亲自前来，足见诚意。”

天下无贼微微一笑，“事关三国安危，不敢怠慢。”

会谈进行得很顺利，但菠萝吹雪几乎没听进去任何内容，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对面那个人身上——天下无贼。他说话时微微扬起的眉梢，思考时轻敲桌面的手指，还有那只被眼罩遮住的右眼，据说那是赤花症的症状，眼睛里会开出红色的花。

“主公？”橙留香小声提醒，“魏相在等您的答复。”

菠萝吹雪猛然回神，发现天下无贼正疑惑的看着他，他清了清嗓子，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蓝色的花瓣如雨般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洒落在案几上。

殿内一片哗然。天下无贼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菠萝吹雪读不懂的情绪，“陛下身体不适，不如改日再议？”

“不必。”菠萝吹雪强撑着说，“关于议和之事，朕...”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这次，一朵完整的蓝色小花混在花瓣中落了出来。天下无贼盯着那朵花，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抬手按住右眼的眼罩，指缝间渗出丝丝血色。

“魏相！”随行的魏国官员惊呼。

天下无贼摆摆手，“无碍。”但他的声音明显在颤抖，“既然陛下身体欠安，不如让在下送您回寝宫？”

菠萝吹雪想拒绝，但一阵眩晕袭来，恍惚中，他感觉到有人扶住了他的手臂，是天下无贼。那只独眼中不再是初见时的陌生，而是某种复杂的、近乎痛苦的情绪。

“为什么...”天下无贼低声问，“为什么我觉得好像认识你很久了？”菠萝吹雪微微张嘴想回答，却只吐出更多的花瓣。

寝宫内，太医诊断后摇头退下，橙留香红着眼睛守在床边，而天下无贼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们。

“花吐症...”天下无贼突然开口，“陛下心中有所爱慕之人？”

菠萝吹雪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若不表白心意，病情只会越来越重。”天下无贼转过身，眼罩已经被取下，他的右眼血红一片，细小的红色花蕊从眼角蔓延出来，“就像我的赤花症一样。”

橙留香倒吸一口冷气，“魏相也...”

“不同的是，我的解药是被所爱之人厌恶。”天下无贼苦笑，“真是讽刺，不是吗？”

菠萝吹雪睁开眼，与天下无贼四目相对，那一刻，他确信对方眼中闪过的熟悉感不是错觉。但怎么可能？天下无贼只是游戏里的NPC，一串数据代码，而他，菠萝吹雪，只是一个被困在游戏世界里的玩家罢了。

“魏相相信前世吗？”菠萝吹雪轻声问。

天下无贼走近床边，伸手拂去落在枕边的一片蓝色花瓣，“从前不信，但现在...”他的手指突然僵住，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我好像梦见过一个地方...到处都是蓝色的花，还有一个人...”

菠萝吹雪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什么人？”

天下无贼皱眉，右眼的赤花似乎开得更盛了，“看不清...只记得他在哭，而我...”他突然痛苦的弯下腰，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间溢出，似是极力忍受却又无法完全遏制。

红色的花瓣从他的右眼涌出，如血般滴落在地，菠萝吹雪不顾自己的虚弱，挣扎着起身扶住他，“天下无贼！”

“为什么...”天下无贼喘息着，独眼死死盯着菠萝吹雪，“为什么你叫我的名字时，感觉这么熟悉？”

橙留香手足无措的看着两人，“主公，魏相，你们...”

“出去。”菠萝吹雪命令道，“让所有人都出去。”

当寝宫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菠萝吹雪终于崩溃了，“你不记得我了...你怎么能不记得我？上一个副本，上上个副本，每一次我都找到你，每一次你都...”

天下无贼震惊的看着他，“什么副本？你在说什么？”

菠萝吹雪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该如何解释这个世界的真相？如何告诉天下无贼，他只是游戏中的一段数据，而自己是个被困在游戏里的玩家？如何解释他们曾在不同版本的游戏中相遇，而每次系统重置，天下无贼都会忘记一切？

“不重要了。”菠萝吹雪松开手，疲惫的靠回枕上，“反正你很快就会忘记。”

天下无贼却不肯罢休，他抓住菠萝吹雪的肩膀，“告诉我！这些梦境，这些熟悉感，还有我眼中的花...它们意味着什么？”

菠萝吹雪看着他，突然笑了，“意味着你该讨厌我，你的赤花症，只有被所爱之人厌恶才能痊愈。”他艰难的坐直身体，“所以，讨厌我吧，天下无贼。就当从来没见过我。”

“讨厌你？”

天下无贼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右眼的赤花疯狂蔓延，已经爬到了他的颧骨。他松开抓着菠萝吹雪肩膀的手，指尖颤抖着触碰自己脸上盛开的花朵，鲜红的花汁顺着指缝滴落，在锦被上晕开一朵朵暗色的小花。

“如果我能做到...”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菠萝吹雪看着那些血色的花朵，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他张口想说话，却只吐出一串蓝色的花瓣，其中几片落在天下无贼染血的手背上，蓝与红交织成残酷的美丽。

“试试...”菠萝吹雪艰难的喘息着，抓住天下无贼的手腕，“想想我最让你厌恶的地方...我的傲慢，我的自私...什么都好...”

天下无贼的独眼死死盯着他，里面翻涌着菠萝吹雪读不懂的情绪。突然，他右眼的赤花剧烈颤动起来，更多的红色花瓣喷涌而出。

“嘶！——”天下无贼猛地弯下腰，额头抵在床沿上，手指深深陷入被褥，“头...好痛...”

菠萝吹雪惊慌的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天下无贼！”

“蓝色的...花海...”天下无贼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被痛苦浸透，“你站在那里...穿着奇怪的衣服...不是这身龙袍...”

菠萝吹雪浑身一僵，那是上一个副本的游戏场景，天下无贼怎么可能知道？除非...“系统...出错了...”菠萝吹雪喃喃自语，脸色比纸还白，NPC不应该有这方面的数据记忆，除非游戏出现了严重漏洞。

天下无贼突然抬头，赤花已经覆盖了他半边脸庞，但那只完好的左眼却亮得惊人，“那不是梦...对不对？那些记忆都是真的...我们真的见过...”一滴血泪从他眼角滑落，菠萝吹雪下意识伸手接住，那滴殷红在他掌心滚烫得像熔岩。

“不重要了。”菠萝吹雪合拢掌心，声音沙哑，“重要的是你的赤花症...你必须厌恶我...求你了...”

寝宫内陷入死寂，只有花瓣不断落下的细微声响，天下无贼缓缓直起身，脸上的赤花诡异的静止了，仿佛在等待什么。

“好。”他突然说，声音冷得像冰，“我试试。”

菠萝吹雪屏住呼吸，看着天下无贼闭上眼睛，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回想什么令人不快的记忆，一瞬间，他右眼的赤花似乎真的停止了蔓延。

但下一刻，天下无贼猛地睁开眼，一把将菠萝吹雪拉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碎。

“我做不到！”他在菠萝吹雪耳边低吼，声音里满是绝望，“每次尝试想你不好...脑海里全是你站在花海里哭的样子...还有...还有你刚才求我活下去时眼里的泪光...”

菠萝吹雪被他抱得生疼，却舍不得挣脱。天下无贼身上的血腥味混着某种奇异的花香，让他头晕目眩。更多的蓝色花瓣从唇间溢出，落在天下无贼的官服上，像是下了一场小小的蓝色雪。

“你这个傻子...”菠萝吹雪哽咽着说，“你会死的...”

“那就一起死。”天下无贼松开他，双手捧住他的脸。赤红的花蔓已经爬到了他的唇角，让他说话时像是含着鲜血，“至少不用看着你消失在我面前...又一次...”

“又一次？”菠萝吹雪捕捉到这个奇怪的词，“你记得重置的事？”

天下无贼的表情突然变得迷茫，右眼的赤花剧烈抖动起来，“不...只是感觉...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他痛苦的按住太阳穴，“每次快要想起什么...头就像要裂开一样...”

菠萝吹雪突然明白了，天下无贼的数据深处确实残留着之前副本的记忆，但每次系统重置都会强行压制这些“错误记忆”。而现在，由于他们之间异常的情感连接，这些记忆正在突破系统的封锁。

“别想了！”菠萝吹雪急忙阻止他，“不要再勉强自己回忆...”

但为时已晚，天下无贼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右眼的赤花突然爆裂开来，无数红色花瓣喷涌而出，如同鲜血般溅落在床帐上。他的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然后软软的倒在了菠萝吹雪怀里。

“天下无贼！天下无贼！”菠萝吹雪惊慌的拍打他的脸颊，但对方已经失去了意识。赤红的花朵仍在缓慢的从他右眼窝生长出来，只是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

菠萝吹雪颤抖着伸手，轻轻拂去粘在天下无贼睫毛上的花瓣。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傲气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只有不断蔓延的赤花提醒着生命的流逝。

“原来...让你忘记我才是真正的解药...”菠萝吹雪轻声自语，眼泪无声的滑落，“不是厌恶...而是彻底遗忘...”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堆积的蓝色花瓣，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寝宫里回荡，凄凉得令人心碎。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橙留香带着太医赶来了，菠萝吹雪最后看了天下无贼一眼，轻轻将他放在床榻上，自己则挣扎着站起身。

“主公！您不该起来！”冲进来的橙留香惊呼。

菠萝吹雪摆摆手，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送魏相回使馆...派最好的太医照料...”每说一个字，都有花瓣从他嘴角溢出，“传令下去...即日起...蜀汉与魏国...断绝往来...”

“主公？”橙留香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可是议和...”

“这是圣旨！”菠萝吹雪厉声打断，随即又软下声音，“照做吧...这是救他的唯一方法了...”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前栽去。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听到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

【系统警报：检测到NPC-天下无贼情感模块异常波动，超出预设阈值】

【错误代码——#T-1111，自主意识觉醒度达87.3%】

【根据《虚拟角色管理条例》第15章第3条，启动Ⅲ级记忆清洗协议】

【记忆清除进度：24%...57%...】

【情感模块格式化中...】

【异常数据隔离完成】

【重置完成度：97%...98%...99%...】

【100%】

【系统提示：紧急维护完成，世界线修复中...】

菠萝吹雪想笑，却连勾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重置吧，他想。这一次，他不会再去找天下无贼了，如果遗忘能让他活下去，那么他宁愿永远活在没有他的世界里。

窗外，一片蓝色的花瓣随风飘远，消失在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