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缘
第一章 雨夜相逢
江南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七分诗意。暮春时节,细雨如丝,织得天地间一片朦胧。梦灵儿背着半满的药篓,踩着青石板路往家赶,竹编的篓子边缘沾着新鲜的泥点,里头躺着刚采的紫苏与薄荷,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雨珠。
她的医馆就在镇子东头的巷子里,是座黛瓦白墙的小院,门楣上悬着块褪色的木匾,上书“梦氏医馆”四个小字。父亲在世时,这里总是人来人往,如今只剩她一个弱女子撑着,好在乡亲们念旧情,常有街坊邻里来请她出诊。
今日去城西的张家村给李阿婆瞧咳嗽,耽搁得久了些。雨势渐大,打湿了她的月白襦裙,贴在身上凉丝丝的。路过镇子外那座废弃的山神庙时,风里忽然飘来一声微弱的呼救,像断线的风筝般忽远忽近。
梦灵儿攥紧了药篓的背带。这山神庙荒了许多年,据说夜里常有狐祟出没,寻常人白日都不敢靠近。可那声音里的痛楚太过真切,她犹豫片刻,还是掀起被雨水打湿的裙摆,踩着泥泞绕到庙后。
庙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发出“吱呀”的朽响,惊得梁上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她下意识捂住口鼻,借着从破窗漏进来的天光往里瞧——供桌旁的草堆上,蜷缩着个血人。
那人穿着玄色锦袍,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却被利刃划开数道口子,暗红的血渍早已凝结成痂,又被新渗的血晕染开。他侧身躺着,长发散乱地遮住脸,只露出一截线条紧绷的下颌,右手还死死攥着柄断剑,指节泛白。
“公子?”梦灵儿试探着唤了声,脚步轻得像猫。
地上的人动了动,喉间溢出破碎的气音,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梦灵儿蹲下身,小心翼翼拨开他额前的乱发——那是张极为俊秀的脸,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只是此刻脸色惨白如纸,唇瓣干裂起皮,原本该是星辰般明亮的眼,此刻紧闭着,睫毛上还沾着血点。
她指尖刚触到他的颈动脉,就被猛地攥住手腕。那力道极大,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梦灵儿疼得闷哼一声,却见他艰难地睁开眼,眸中满是警惕与杀意,像头受伤的孤狼。
“你是谁?”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
“我是大夫。”梦灵儿定了定神,尽量让语气温和,“你伤得很重,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眼中的戾气渐渐褪去,手一松,又昏了过去。梦灵儿这才发现,他胸前的伤口深可见骨,若是再耽搁,怕是真要没命了。
她咬咬牙,从药篓里翻出金疮药和干净的麻布。解开他衣襟时,指尖触到一片滚烫的肌肤,她脸颊微红,连忙低下头专心处理伤口。先用随身携带的烈酒清洗麻布,小心翼翼擦拭血污,再将药粉均匀撒上去,最后一层层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满头大汗。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男人,她犯了难——带回去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遭人非议;不带走吧,他这样定然活不成。
雨还在下,庙里的风卷着寒意往骨头里钻。梦灵儿看着他胸口微微起伏的呼吸,终究是心善占了上风。她找了根粗麻绳,将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半扶半拖地往家挪。
从山神庙到医馆不过二里路,两人却走了近一个时辰。到家时,梦灵儿的襦裙下摆已沾满泥污,肩膀被压得生疼,手腕上还留着清晰的红痕。她将他安置在东厢房的床榻上,烧了热水给他擦身,换衣服时才发现,他腰间竟藏着块龙纹令牌,只是被血污盖着,看不清具体样式。
她不敢多碰,原样塞回他衣襟里,又熬了锅补气的参汤,撬开他的嘴一点点喂进去。忙完这一切,天已蒙蒙亮,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梦灵儿趴在床边,累得沉沉睡去。
第二章 悉心照料
接下来的三日,肖晏都在半昏迷状态中度过。他时常在夜里惊醒,嘴里喊着“护驾”“有刺客”,有时还会猛地坐起身,手在身侧乱摸,像是在找武器。
梦灵儿夜里被惊醒数次,每次都要轻声安抚许久,他才能重新睡去。她发现,这个看似冷峻的男人,睡梦中竟会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有次他发高烧,攥着她的手喃喃喊“娘”,眼角还滚下泪来。
第四日清晨,肖晏终于彻底清醒了。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趴在床沿睡着的梦灵儿——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浅绿布裙,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是没睡好。
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的伤口被处理得极为妥当,包扎的麻布干净整洁,屋子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记忆渐渐回笼,他想起是这个姑娘救了自己。
“姑娘。”他轻声唤道。
梦灵儿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见他醒了,连忙起身:“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多谢姑娘照料。”肖晏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别动!”梦灵儿连忙按住他,“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得躺着。”她端来温水,扶着他的头喂了几口,“我去给你端药。”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肖晏心中泛起一丝暖意。自家门被抄后,他亡命天涯,见惯了人心险恶,还是头次有人这样毫无防备地对他好。
喝了药,肖晏精神好了许多。他靠在床头,看着正在收拾药碗的梦灵儿:“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梦灵儿。”她转过身,手里拿着个小瓷瓶,“这是止痛的药膏,你要是觉得疼,就抹一点。”
“在下肖晏。”他接过瓷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都愣了一下,梦灵儿脸颊微红,连忙转过身去整理药箱。
肖晏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相处得渐渐融洽。肖晏伤势好转后,便不再总躺着,会帮梦灵儿做些轻活——劈柴时他动作利落,挑水时步伐稳健,偶尔还会帮她抄录药方。
梦灵儿白天出诊,傍晚回来时,总能看到肖晏在院子里等她,有时是帮她晒好了药材,有时是烧好了热水。有次她给人瞧病淋了雨,回来就发起高烧,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她盖被子,喂她喝药,醒来时发现肖晏守在床边,眼下有着和她之前一样的青影。
“你醒了?”肖晏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梦灵儿声音还有些沙哑,“让你受累了。”
“你救我性命,我照顾你是应该的。”肖晏递过一碗粥,“刚熬好的,趁热喝。”
粥熬得软糯香甜,里头还放了些山药,显然是用心了。梦灵儿小口喝着,心里暖暖的。
闲暇时,两人会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聊天。肖晏给她讲京城的繁华,讲御花园的牡丹开得如何娇艳,讲上元节的灯会有多热闹;梦灵儿则给他讲江南的趣事,讲哪家的桃花开得最好,讲河里的鱼虾如何鲜美。
“肖大哥,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有次梦灵儿忍不住问。
肖晏手中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道:“以前……是个读书人。”
梦灵儿知道他没说实话——读书人的手上怎会有那么厚的茧子,身上怎会有那般凌厉的气质?但她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她从不提父亲是因不愿为贪官治病,才被构陷革职的往事一样。
日子像院里的流水般静静淌过,情愫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滋生。有次梦灵儿踩着板凳够高处的药材,脚下一滑,肖晏眼疾手快扶住她,两人距离极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他能看到她长而密的睫毛,气氛瞬间变得暧昧。
肖晏喉结动了动,轻声道:“小心些。”
梦灵儿连忙站稳,低下头不敢看他,脸颊却烫得惊人。
第三章 玉佩为诺
立秋那天,肖晏的伤终于痊愈了。他站在院子里,穿着梦灵儿给他缝制的青布长衫,身姿挺拔如松。这些日子养得好,他脸颊恢复了血色,更显得丰神俊朗。
梦灵儿看着他,心里既有欣慰,又有不舍。她知道,他这样的人,终究是要离开这小地方的。
果然,当晚饭后,肖晏叫住了她。
“灵儿。”他声音有些低沉,“我明日要走了。”
梦灵儿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要回京城了吗?”
“嗯。”肖晏点头,眼中带着歉意,“有些事,必须回去处理。”
“我知道了。”梦灵儿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路上……多保重。”
“灵儿。”肖晏走上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等我处理完事情,一定会回来找你。”
他的眼神太过认真,太过灼热,梦灵儿的心跳得飞快,连忙别开脸:“肖大哥不必如此,你我萍水相逢,我救你只是本分。”
“对我而言,不止是本分。”肖晏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后,里面躺着块温润的白玉佩,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凤尾处还刻着个极小的“肖”字,“这是我肖家祖传的玉佩,世代传给主母。你拿着它,等我回来。”
梦灵儿愣住了,看着那块玉佩,又看看肖晏真挚的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这很唐突。”肖晏握紧她的手,将玉佩放在她掌心,“但我心悦你,绝非一时兴起。等我洗清冤屈,定用八抬大轿来娶你,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烫得她心慌意乱。梦灵儿咬着唇,看着他眼中的坚定,终究是点了点头,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
“我等你。”
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肖晏心上。他将她拥入怀中,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灵儿,等我。”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肖晏就出发了。梦灵儿送他到巷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玉佩,冰凉的玉贴着掌心,却暖得她眼眶发热。
肖晏走后,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却又有些不一样。梦灵儿出诊时,总会不自觉走到当初遇见他的山神庙外站一站;整理药材时,会对着他帮忙劈好的柴愣神;夜里看书时,会习惯性地往旁边空着的椅子看一眼。
她把那块玉佩用红绳系着,贴身戴在脖子上,贴着心口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些。有次给孩童瞧病,那孩子哭闹着要抢她脖子上的玉佩,她吓得连忙护住,脸色发白——这是他的承诺,是她的念想,绝不能弄丢。
镇上渐渐有了些闲言碎语,说她一个未嫁女子,藏了个陌生男人在家,不知廉耻。梦灵儿听到了,只是默默低下头,继续走自己的路。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只在乎那个说要回来娶她的人,什么时候能兑现承诺。
第四章 祸从天降
深秋的一天,梦灵儿正在医馆里晾晒药材,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她走到门口,就看到一群穿着官服的人簇拥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县太爷。
那公子约莫二十出头,长得油头粉面,眼神轻佻,嘴角带着倨傲的笑,正是当朝丞相王启的独子,王坤。他仗着父亲权势,在这一带横行霸道,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听说这里有个美貌的小医女?”王坤摇着折扇,目光在梦灵儿身上打转,像打量货物般,“果然有几分姿色,比京里那些娇滴滴的小姐有趣多了。”
梦灵儿皱起眉头,往后退了一步:“公子请自重。”
“自重?”王坤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就要去摸她的脸,“小娘子,跟爷回府吧,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比在这破地方给穷鬼看病强多了。”
“请公子离开!”梦灵儿厉声喝道,拿起旁边的药杵护在身前。
“哟,还是个烈性子。”王坤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本公子喜欢。来人,把她给我带回府去!”
“是!”几个官差应着,就要上前抓人。
“住手!”街坊邻里们纷纷围了上来,李阿婆拄着拐杖挡在前面,“王公子,灵儿姑娘是个好姑娘,你不能这样对她!”
“就是!她救过我们好多人的命!”
“你们谁敢动她试试!”
王坤脸色一沉:“反了你们了!敢拦本公子?给我打!”
官差们立刻推搡着上前,李阿婆被推得踉跄着摔倒在地,疼得哎哟直叫。梦灵儿连忙去扶,却被两个官差抓住胳膊。
“放开我!”她挣扎着,“我乃良家女子,你们不能随便抓人!”
“良家女子?”王坤走到她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从了本公子,你就是丞相府的少夫人;不从,就别怪本公子不客气。”
梦灵儿看着他丑恶的嘴脸,心中怒火中烧,猛地张口咬住他的手。王坤疼得大叫一声,甩开她的手,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梦灵儿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渗出鲜血,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王坤捂着流血的手,眼中满是戾气,“给我把她带走!就说她勾结反贼,通敌叛国!”
“你胡说!”梦灵儿又惊又怒,“我从未勾结反贼!”
“有没有,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王坤冷笑一声,“给我搜!”
官差们立刻冲进医馆,翻箱倒柜,很快就从她的枕头下搜出了那块凤凰玉佩。
“公子,你看!”一个官差捧着玉佩上前。
王坤拿起玉佩,看到上面的凤凰图案和“肖”字,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认得这玉佩——这是肖家的信物!肖家被抄家时,他父亲特意交代过,要留意肖家余孽的踪迹。没想到这小医女竟然和肖晏有关系!
“好啊,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王坤拿着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勾结叛贼肖晏,罪证确凿!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梦灵儿看着那块玉佩,心中一紧——她不能让肖大哥受牵连。她咬着牙,强忍着脸上的疼痛:“这玉佩是我捡的,与肖公子无关!”
“捡的?”王坤显然不信,“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带走!”
官差们将梦灵儿反绑起来,推搡着往县衙走去。街坊们看着被抓走的梦灵儿,和地上呻吟的李阿婆,无不义愤填膺,却又敢怒不敢言。
路过山神庙时,梦灵儿抬头望了一眼那破败的庙门,想起当初在这里遇见肖晏的情景,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怕坐牢,不怕吃苦,她只怕再也等不到他回来。
肖大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第五章 狱中磨难
县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梦灵儿被扔进一间单人牢房,冰冷的地面冻得她瑟瑟发抖。
入狱的第二天,王坤就来了。他穿着一身锦袍,身后跟着两个随从,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角落的梦灵儿。
“梦灵儿,想好了吗?”他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只要你从了我,我就放你出去,还能帮你洗刷通敌的罪名。”
梦灵儿抬起头,脸上的红肿还未消退,眼神却依旧清澈坚定:“我宁死不从。”
“你以为肖晏还会回来救你?”王坤嗤笑一声,“告诉你吧,肖家满门抄斩,他就算没死,也不过是丧家之犬,自身难保,怎么可能来救你?”
“你胡说!”梦灵儿猛地站起来,撞到身后的墙壁,疼得皱起眉头,“肖大哥一定会回来的!”
“冥顽不灵。”王坤脸色沉了下来,“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对狱卒使了个眼色,“好好‘照顾’这位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