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河风起时
第四章 清河风起时
离开姑苏地界,马车并未直接返回夷陵,而是转而向北,驶向清河方向。
“阿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魏婴扒着车窗,看着窗外逐渐变化的景致。山势变得更为平缓开阔,风中带着与江南水乡不同的干燥气息。
藏色散人抚了抚小儿子的头发,笑道:“去清河聂氏。你姑姑前日传讯,说是想你们想得紧,定要我们顺路去住两日。”
魏婴眼睛一亮:“姑姑家?就是怀桑哥哥家吗?”他记得那个在云梦有过一面之缘、看起来总是有点愁眉苦脸却很有趣的聂家小公子。
“正是。”魏长泽接口,语气中带着对妹夫家的认可,“聂氏家风刚正,驻守北方,与夷陵守望相助。你姑姑嫁过去后,我们走动得反而比从前更勤了些。”
魏萧安静地听着,手中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暖玉。清河聂氏...他想起那个同样在莲花坞有过一面之缘、身形已初见魁梧、眉宇间带着一股逼人锐气的少年聂明玦,还有那位总是摇着折扇、看似惫懒实则眼神清亮的聂怀桑。不知那位仅闻其名、未曾谋面的姑父聂沐琛,又是何等人物。
聂氏不净世坐落于清河地界一片巍峨的山峦之上,与云深不知处的清雅幽静、莲花坞的水泽潋滟截然不同。其建筑恢宏大气,多以巨石垒成,透着一股北地的豪迈与坚毅。还未靠近,便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肃杀之气,仿佛整座城池都是一头蛰伏的巨兽。
车马行至山门前,早有聂氏门生列队相迎。为首者是一位与聂茗风面容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文雅俊朗的男子,身着聂氏标准的赤金宗主服,嘴角含笑,目光清明,正是聂沐琛。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着淡紫色衣裙、眉眼与魏长泽有几分相像的温婉女子,正是魏羽浠。她一见马车,眼中便漾起喜悦。
“大哥!嫂嫂!”魏羽浠快步上前,声音带着激动。
“姑姑!”魏婴第一个跳下马车,扑了过去。魏萧紧随其后,规矩行礼:“侄儿见过姑姑,姑父。”
聂沐琛笑着扶起魏萧,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几年不见,长得越发挺拔了,颇有长泽兄当年的风范。”他又看向正拉着藏色散人手说话的魏婴,“无羡还是这般活泼。”
寒暄过后,聂沐琛看向魏长泽,笑容微敛,多了几分郑重:“大哥,嫂嫂,一路辛苦。家兄已在霸下堂等候,请。”
霸下堂是不净世的主殿,气势恢宏。主位之上,端坐着聂氏宗主聂茗风,他身形魁梧,面容威严,目光如电,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其身旁坐着宗主夫人白珑薇,气质雍容,面带微笑,稍稍中和了聂茗风的威严。
聂明玦和聂怀桑分立两侧。聂明玦站得笔直,如同出鞘的利刃,见到魏家长辈,抱拳行礼,声如洪钟:“魏世伯,藏色阿姨。”聂怀桑则显得有些紧张,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眼神却悄悄往魏婴那边瞟。
双方长辈见礼落座,小辈们也各自站好。魏萧能明显感觉到,在聂茗风面前,连最跳脱的魏婴都不自觉地收敛了许多。
“长泽,藏色,多年不见,风采依旧。”聂茗风声音低沉有力,目光扫过魏家兄弟,“这便是两位贤侄?不错,根骨清奇,皆是可造之材。”
魏长泽笑道:“茗风兄过奖了。明玦才是少年英杰,已有大将之风。怀桑亦聪慧灵秀。”
商业互吹一番后,大人们显然有要事相商。聂沐琛便示意魏羽浠带孩子们出去安置休息。
一出霸下堂,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聂怀桑长舒一口气,立刻凑到魏婴身边,掏出怀里藏着的九连环:“无羡师弟,你可来了!快帮我看看这个,我琢磨两天了...”
魏婴一看就来了精神,两个小脑袋立刻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聂明玦看着弟弟没出息的样子,皱了皱眉,但碍于客人在场,并未斥责。他对魏萧道:“魏师弟,一路劳顿,我先带你们去客院安顿。若不疲倦,稍后可去演武场看看。”
魏萧点头:“有劳明玦师兄。”
聂氏安排的客院宽敞简洁,透着武世家的利落。稍事休息后,魏婴就被聂怀桑拉走去研究各种“玩物”了。魏萧则随聂明玦前往演武场。
聂氏的演武场极大,地面以特制的青石板铺就,坚固异常。此刻有不少聂氏子弟正在练功,呼喝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气氛热烈粗犷。许多弟子身旁都跟着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灵犬獒犬,它们或安静趴伏,或随主扑击,显然是与聂氏功法相辅相成的战宠。
聂明玦一入场,便有不少弟子停下动作向他行礼,眼神充满敬畏。他略一颔首,对魏萧道:“我聂氏功法刚猛霸道,注重实战与气血修炼,与姑苏蓝氏的琴剑雅音、云梦江氏的水柔变幻颇不相同。”他言语间带着明显的自豪。
魏萧能感受到场中弥漫的旺盛气血和锐金之气,点头道:“百闻不如一见,聂氏刀法果然名不虚传。”
正说着,场中一阵骚动。只见一名弟子正在尝试降服一头新来的成年獒犬。那獒犬体型硕大,性情极为凶猛,不断低吼扑咬,那名弟子虽奋力拉扯,却已显狼狈,眼看就要被拖倒。
聂明玦眉头一拧,正要上前,却见魏萧上前一步,指尖不知何时夹了一张淡黄色的符箓,口中低诵一句,符箓无火自燃,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飘向那躁动的獒犬。
说来也怪,那原本狂躁不已的巨犬嗅到烟气,动作猛地一滞,狂躁之气渐消,虽仍警惕地打着响鼻,却不再攻击,反而缓缓伏低身体。
那名弟子趁机收紧锁链,这才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魏萧。
聂明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魏师弟精通驯兽符法?”
魏萧谦逊道:“略知皮毛。夷陵多山精野怪,家父常需驯服一些灵兽以供驱策或放归山林,我跟着学了些安抚心神的符咒。此法取巧,比不得聂氏弟子以自身气血与意志降服灵犬来得扎实。”
聂明玦却摇头:“符法亦是实力一种,运用得当,便是助益。魏师弟不必过谦。”他看魏萧的眼神多了几分认同。
晚间,聂氏设宴款待。宴席不似云梦精致,也不似姑苏雅致,多是整只的烤羔羊、大块的炖肉、烈酒,尽显北地豪迈之风。聂茗风与魏长泽相谈甚欢,多饮了几杯。连藏色散人和白珑薇也小酌了几杯果酒。
宴至中途,魏羽浠笑着对魏萧道:“阿萧,你姑姑我虽嫁到北方,口味却还念着夷陵的辛辣。听闻你这次从云梦来,可带了什么好吃的,贿赂贿赂姑姑?”
魏萧微微一笑,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几个密封的陶罐:“正要献给姑姑、姑父。这是云梦特产的莲藕蜜饯、菱角粉,还有几罐夷陵的辣酱和熏肉,是母亲特意让带来的。”他又取出两个稍小的锦盒,递给聂言蹊和聂芮汐,“这是给璟师弟和颜师妹的小玩意。”
聂言蹊和聂芮汐惊喜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栩栩如生的草编蚱蜢和色彩斑斓的鸟羽毽子,正是魏婴这一路闲着没事编的、搜集的。
聂沐琛大笑:“看看,还是阿萧想得周到!羽浠,你这侄子可比你还会惦记人!”
魏羽浠嗔怪地瞪了夫君一眼,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拉着魏萧的手问长问短,尤其仔细问了问他母亲藏色散人的近况。
宴席散去后,长辈们继续喝茶叙话。孩子们则被允许在院里玩耍。
聂怀桑终于找到机会,拉着魏婴和魏萧神秘兮兮地道:“魏哥哥,无羡师弟,我带你们去看个好玩的!”
他引着两人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指着角落里一个用黑布罩着的笼子:“喏,前几天底下人献上来的,说是从极北之地捕到的雪貂,通体雪白,眼睛像红宝石似的,可漂亮了!就是凶得很,碰都不让碰。”
魏婴好奇心起,就要去掀黑布。魏萧拦住他,示意聂怀桑将笼子提到月光好些的地方。他仔细观察片刻,又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沉吟道:“它似乎不是凶,而是受了伤,又在陌生环境,极为恐惧。”
他让聂怀桑取来一些清水和新鲜的肉糜,轻轻放在笼边,然后示意两人退后,自己则盘膝坐在不远处,取出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吹奏起一支轻柔悠扬的小调。那调子古朴简单,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渐渐地,笼子里焦躁的抓挠声平息了。过了一会儿,黑布下探出一个雪白的小脑袋,一双赤红色的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最终落在魏萧身上。它嗅了嗅地上的食物,又看了看魏萧,迟疑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吃起来。
聂怀桑看得目瞪口呆,压低声音对魏婴说:“魏哥哥真厉害!比我们家的驯兽师还厉害!”
魏婴与有荣焉地挺起胸:“那当然!”
魏萧放下叶片,微微笑了笑:“万物有灵,以诚相待,总能感受到的。”
是夜,魏萧躺在聂氏客院硬实的床榻上,听着窗外北地特有的风声,想着白日所见所闻。聂氏的刚猛,聂明玦的锐利,聂怀桑的跳脱,姑父的爽朗,姑姑的关爱...都与之前的经历截然不同。
他又想起那只雪貂红色的眼睛,想起蓝氏冷泉湖的幽蓝,想起云梦莲灯温暖的粉光,最后,思绪定格在一张笑靥如花的脸上。
他取出那枚莲蓬玉坠,握在掌心,温润的触感传来,仿佛能驱散北地的夜寒。
不知她此刻,是否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