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年华03
张真源这人,有种割裂的俊美。
他父亲是操着一口地道京腔的北京人,母亲舒红则是水灵通透的江南美人,按姑姑形容,是我见犹怜的模样。大儿子张真岚骨骼英气,而到他这辈,却透着裁纸刀般锋利的美感。
他的鼻头不似宋念这般圆钝,像一道纤薄陡峭的山脊;眼下睫毛浓密,衬得瞳孔更暗、更深邃。牌局走势还不明朗,他手肘慵懒地撑着桌面,对一路的“碰”“杠”都云淡风轻。
宋念试图凑近看那花绿的骨牌,一张一张翻出不同图案,而张真源时而漫不经心地抬眼,与她来一次止于礼仪的对视。
像猫?
宋念猛然摇头,不对,像狼。
一匹锁定猎物后运筹帷幄的狼。
张真源:抱歉啊,又清一色了
张真源的话轻盈得像一片羽毛。
张枝意的浅色瞳仁简直要翻到天上去,吐了吐舌:
龙套:真是见了鬼了
她的手指又圆又肉,涂了宋念不常见的方圆甲,鲜艳得像起霜了的冻柿子肉。
张真源:宋念平时在家打牌吗?
宋念猛然回神,才意识到是张真源在喊她,这份刻意营造的亲密让她有些发怔。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却游刃有余得像个长辈。
她连忙摆手:
宋念:我不,我不会
张真岚、张衍垂着脖子笑,令宋念后背蒙上一层冷汗,她跟着堆笑,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词:云泥之别。
宋念个性内敛。七八岁时,宋父宋母袖子一挥,变卖了祖宗几代留下来的乡下老屋,带着两岁的弟弟北上求学,仿佛这个家就没生过她这个女儿。宋瑾那时也不过三十出头,看不惯又气不过,血一热把三张去北京的火车票撕得粉碎。
当时她荷包里就剩几十块钱,却扬言要带宋念留在江南。
自宋念有记忆起,姑姑便经营着一家能凭栏听曲的茶馆,请的人个个会弹琵琶、唱评弹,那声音酥麻麻的,直戳人心窝。
那时宋念总站在人群里静静听,偶尔被姑姑叫去沏茶、换水、上炒香的瓜子点心,耳畔歌声如涓涓细流,唱段多是客人们常点的《姑苏好风光》。
龙套:孩子们,来吃饭啦!
宋念在欢闹中转身,朝正在招手的宋瑾点点头,心中自语,江南美人,大抵就是红女士这般吧。
此刻,红女士的脸透着健康的红润,微笑时的眼角纹路,像一条锦鲤摆动的金色尾鳍。
龙套:哎呀快坐
她穿着一件鹅黄长衫,灵动飘逸,舒展着眉头,动情地说:
龙套:来,宋念和真源坐一起
宋念侧目,看见那匹狼起身——比坐着时更显精壮魁梧,他悠悠走到她身边,环胸坐下,俨然一副主人模样。
说起来,饭桌上的人并不少,小辈们对面坐的都是和张家有交情的阿姑阿姨;而据说红女士爱听曲,喜欢融化在乐调里的吴侬软语,这才让宋瑾攀上了点交情。
身后穿格纹围裙的阿姨陆续上菜,松鼠鳜鱼、龙井虾仁、糯米糖藕,五颜六色的菜式应接不暇。可宋念却只钟情于眼前一小盘甜香四溢的樱桃肉,她小心等长辈们动筷后,便陶醉地闭目品味,丝毫没注意到身旁张真源看笑话似的轻哼。
半碗米饭下肚,她竖着耳朵,也逐渐厘清了几个小辈的关系:张枝意不过是张真源的远房表妹,长在苏州,玩得熟络;张衍无父无母,从小跟着张家两兄弟长大,面相和善又忠诚。
张家三代从军,是世家,但张真岚很小就钻研金融、股票,无心军械;为了不断代,张真源和张衍从小就被带到张父领导的军营里操练,几乎把性格里最后一点温柔都留给了家人。
当然,这是宋念后来与他相处久了,才慢慢悟出来的道理。
这顿表面热闹的家常菜吃到尾声,做饭阿姨又端上爽口的蜜饯和枣糕。
宋念含了一小块在腮帮子里,眼瞅着对面阿姨竟带来一坛窖子里的桂花冬酿。
这不是四月天吗?她只敢在心里嘟囔。
乳白的酒液在一寸开口的玻璃杯里盛满,阿姨们嘴碎又八卦,全围着张真源这块香饽饽问:军衔晋升得如何、找没找女朋友、喜欢什么样的、要求什么学历长相……问题太细太密,宋念放下汤匙,紧张地捏了捏手掌虎口。
换作是她,肯定招架不住,可张真源的处理却圆滑又不疏离。先是嘴甜地把所有阿姑阿姨夸了一遍,再迂回着随意答了几个问题,最后起身,以茶代酒,说些“常来、欢迎”的客气话。
宋念指尖轻轻转着空酒杯,看他与人相处风生水起的样子,心口突然袭来一阵暖意,混着淡淡的羡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