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打爽了

出了小师妹的院子，周怀婴脚步没停，径直就往五师弟沐言晴的清音阁去。

　　她袖袋里常年备着各式伤药与洁净软布，这习惯多年未改，十之八九，最后都用在沐言晴身上了。

　　在旁人眼里，尤其在律吕峰峰主温师伯面前，这位五师弟永远是那副温润如玉、体贴周全的模样。

连宗主都曾夸赞他性子沉稳，让人省心。

　　可周怀婴知道不是这样。她比谁都清楚，那无可挑剔的温和底下，藏着的是八头牛都拉不回的倔强，是遇事只会闷声折磨自己的坏习惯。

　　就在前几日的收徒大典上，沐言晴还陪着温师伯接待新弟子，言谈举止，完美无瑕。

　　温师伯看着他还颇为欣慰地对周怀婴说：“云晴性子愈发沉静稳妥了。”

　　周怀婴当时没接话，只淡淡瞥了五师弟一眼。

　　沐言晴接触到她的目光，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睑，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恭顺模样。

　　可这才过了几天？

　　清音阁里，断断续续的琴声飘出来，听得人心头发紧。

那调子早失了往日的清越流畅，只余下一个音反复折磨，黏稠又滞涩，透着一股不管不顾的自暴自弃。

　　周怀婴放轻脚步走进院子。

　　绕过那棵老松树，就看见沐言晴背对着她坐在那里，袖袍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背影透着一股难言的孤寂。

　　她没出声，就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沐言晴浑然未觉，或者说，他已彻底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

　　手指在琴弦上胡乱拨弄，一个不成调的段落勉强终了，停顿片刻，竟又固执地从头开始，研磨着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琴弦在他指下发出嘶哑的哀鸣，仿佛在压抑地哭泣。

　　周怀婴的目光，最终落在他左手上。

　　那原本修长漂亮的手指，此刻红肿不堪，之前精心包扎的细布早已被新鲜的血色浸透。

　　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动作不见停滞，反而带着一股同自己较劲的狠厉。

　　“别弹了。”

　　周怀婴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开了沐言晴这潭死水。

　　琴音“铮”地一声，戛然而止。

　　沐言晴的背脊瞬间僵直。

　　他停滞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手掌按在琴弦上，指尖的血珠在深色木料的衬托下，显得愈发惊心。

　　“……大师姐。”他没回头，声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鼻音。

　　周怀婴走到他面前，没有立刻说话。

　　她的目光先是细细扫过他惨不忍睹的双手，然后才缓缓上移，定格在他脸上。

　　沐言晴梗着脖子，嘴唇抿得发白，那张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面孔，此刻只剩下浓重的疲惫与被看穿后的顽固倔强。

　　他避开了她的视线。

　　前几日，她领着小师妹来看他时，发现他指尖有伤，便在灵讯上提醒他手要好好处理，记得换药。

　　五师弟当时回得又快又妥帖：“劳大师姐挂心，我会的。”

　　那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个听话省心的。

　　沐言晴若有所感，手腕下意识地一缩。

　　“一点小伤……没事的。”他偏过头，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自嘲与负气，“怎敢劳烦师姐。反正……我也就这样了，手废了便废了，想必……师姐也不会在意。”

　　“啪！”

　　耳光声清脆利落，骤然响起，打破了庭院里凝滞的空气。

　　沐言晴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白皙的面颊上迅速浮起清晰的指痕。

　　他彻底愣住，捂着脸抬眼看向她，眸中满是震惊，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骤然决堤的委屈。

　　周怀婴眉头微蹙：“再说一遍？”

　　这一巴掌，像是将他所有强撑的硬壳彻底击碎。他猛地转回头，眼眶瞬间红透，泪水大颗大颗地无声滚落，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湿痕。

　　“……是我失言，”他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眼泪落得更急，下唇已被咬出深深的血印，“师姐……教训的是。”

　　周怀婴凝视着他这副模样，半晌，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他唇上渗出的血珠，继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托住他的下颌，将他泪湿的脸转过来，迫使他迎上自己的目光。

　　“松开，别咬了。”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细听之下，尾音里似乎藏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

　　“……手重了。”她低声补了一句。

　　看着他通红的眼眶与颊边鲜明的指印，周怀婴心里那点因他不爱惜自己而升起的火气，早已被一种复杂的心绪取代，里头还掺上了些许动手后的心虚。

　　她不再多言，只是凑近了些，默默地、极其仔细地为他清理伤口。

　　药膏是顶好的，清凉触感甫一接触皮肉，那骇人的红肿便肉眼可见地消褪下去。但她仍是习惯性地、用软布将他指尖一层层轻柔包裹起来。

　　沐言晴此刻异常温顺，像只终于被顺了毛的、敏感又倔强的猫，任由她摆布。

　　偶尔，会无意识地用未受伤的指尖，轻轻勾蹭一下她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