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朔风血战（下）

夜色彻底笼罩大地，火光却将朔风城映照得如同白昼，每一寸城墙都变成了血腥的磨盘，疯狂吞噬着生命。

北狄人显然被方才沈振恪那一下逆袭激怒，攻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疯狂。更多的云梯架了上来，如蚁附般的狄兵嚎叫着向上攀爬。箭矢如同飞蝗，密集地钉在垛口、盾牌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咄咄声。不时有守军被流矢射中，惨叫着从城头跌落。

沈振恪的存在，如同一根定海神针。他并不固守一处，而是带着他那百余精锐，在城头不断游走。他的马槊早已换成了更适合步战的横刀，刀法大开大阖，狠辣精准，每一次挥出都必然见血。更可怕的是他那双眼睛，总能第一时间发现防线的薄弱处。

“右翼第三垛口！长枪手补位！快！”

“火油！那边需要火油！浇下去！”

他的吼声如同炸雷，总能及时纠正疏漏。那些跟随他多年的沈家老兵更是骁勇无比，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彼此掩护，如同磐石般牢牢钉在他们所在的每一段城墙，极大地缓解了守军的压力。

萧知珩的压力并未减轻。他负责全局调度，神经紧绷到了极致。箭矢消耗的速度远超补给，滚木礌石也即将告罄，伤亡数字不断攀升，每一个坏消息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

“将军！西城箭楼被狄人弓手压制了！我们的人抬不起头！”一名脸上带着刀伤的校尉嘶哑地汇报。

萧知珩目光扫过城下，看到西城外侧果然聚集了不少狄人弓手，正借助盾牌掩护，向箭楼疯狂倾泻箭雨。

“取我的弩来！”萧知珩冷声道。

亲卫立刻将一具需要脚力才能蹬开的重弩抬了过来。这是军中专用于狙杀敌军将领和重要目标的利器。

萧知珩深吸一口气，奋力蹬开弩弦，搭上一支特制的破甲箭。他瞄准了下方的狄人弓手阵地，目光冰冷。

“掩护将军！”赵擎立刻吼道，几名盾牌手迅速上前，护在萧知珩身前。

咻——！

重弩发出沉闷的呼啸，箭矢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跨越距离，精准地射穿了一名正在指挥放箭的狄人头目的咽喉！

狄人弓手阵型出现一瞬间的骚乱。

“好！”城头上爆发出欢呼。

萧知珩面无表情，再次蹬弦，搭箭，射击！他的射术本就极佳，此刻心无旁骛，几乎箭无虚发！虽然无法彻底清除所有弓手，但成功的狙杀和威慑，终于让箭楼上的守军得以喘息，重新组织起反击。

然而，危机总在不经意间爆发。

一段城墙因之前被投石车集中轰击，墙体出现裂缝，此时在狄兵疯狂的冲击下，突然坍塌了一小段！五六名狄兵嚎叫着从缺口处涌了进来！

“堵住缺口！”附近的守军惊呼着扑上去，双方立刻在狭窄的缺口处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一旦让狄兵在城头站稳脚跟，后果不堪设想！

萧知珩脸色一变，正要亲自带人冲过去。

却见一道玄色身影比他更快！

沈振恪如同猛虎下山，几个起落便冲到缺口处，手中横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直接將最先冲进来的两名狄兵拦腰斩断！鲜血内脏泼洒一地！

“沈家军！结阵！堵死这里！”沈振恪怒吼，横刀一摆，死死挡在最前。他带来的十余精锐立刻紧随其后，以他为锋矢，组成一个小小的却坚不可摧的突击阵型，硬生生将涌入的狄兵又逼退了回去！

后续的守军迅速扛着沙袋、木板疯狂填补缺口。

萧知珩赶到时，看到的是沈振恪背对着他，横刀滴血，甲胄上又添了几道新的砍痕，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城外试图继续涌来的敌人，如同一尊染血的战神。

“二叔……”萧知珩声音干涩。

沈振恪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碍，声音依旧冷硬：“缺口已控！去做你该做的事！”

萧知珩重重一点头，压下翻腾的心绪，再次投入到全局指挥中。他与沈振恪，一个运筹帷幄，查漏补缺；一个冲锋陷阵，砥柱中流，竟在这惨烈的守城战中，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高效的互补。

血战持续了整整一夜。

当天边终于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曙光艰难地穿透弥漫的硝烟和血腥气时，北狄人终于吹响了退兵的号角。

潮水般的敌人如同来时一样，迅速地退去，只在城墙下留下了堆积如山的尸体和破损的攻城器械。

城头上，幸存下来的将士们几乎脱力，靠着垛口或直接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很多人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伤者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萧知珩拄着剑，站在城楼最高处，望着如潮水般退去的狄军，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冰冷。

这一夜，朔风城守住了。

但代价，惨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沈振恪走到他身边，玄色铁甲几乎被染成了暗红色，脸上也多了几道血痕。他看了一眼城外，声音沙哑却平静：“狄人锐气已挫，三日内，应无力再组织此等规模的强攻。抓紧时间，修缮城墙，救治伤员，补充物资。”

萧知珩转过头，看着这位一夜之间仿佛成为朔风城脊梁的将军，郑重地拱手，深深一礼：“昨夜，多谢二叔。”

若非沈振恪及时赶到，并以身犯险，朔风城恐怕已然陷落。

沈振恪侧身，并未受他全礼，只是淡淡道：“守土卫国，分内之事。你……做得不错。”

这已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

萧知珩直起身，望向南方京都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

清宴，朔风城，我守住了。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