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边关战乱
平宁王府内的日子,就在这般温馨嬉闹、偶尔入宫请安、或是被萧知珩拉着满京城寻找新奇玩意儿的节奏中,如溪水般潺潺流过。转眼间,草长莺飞的春日便被蝉鸣聒噪的盛夏所取代。
先是朝堂上的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萧知珩被平宁王带在身边接触政务的次数明显增多,每次从衙门回来,他脸上惯常的笑容会淡去不少,眉宇间时常带着思索,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偶尔,沈清宴会听到他与王爷在书房低声谈论着什么“北境扰边”、“粮草”、“军报”之类的词语。
渐渐地,京城的气氛也开始微妙变化。茶楼酒肆里,关于边关战事的议论多了起来。有时能看到一些快马加鞭的信使疾驰入京,带来远方的消息。市面上的粮价开始有了小幅波动。
直到入秋后,情况似乎急转直下。开始有三五成群的、衣衫褴褛、面带风霜之色的人出现在京城外围。他们拖家带口,眼神麻木而惶恐,讲述着关外烽火连天、家园被毁的惨状。边关战事失利,城池陷落,大量百姓为避战火,不得不背井离乡,向南逃亡。京城,成了他们心目中最后能寻求生路的希望之地。
流民越来越多,聚集在城外,也给京城的治安和民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朝廷虽已下令开仓赈济,设棚安置,但面对源源不断涌来的人潮,仍是杯水车薪。城内百姓在同情之余,也不免生出几分不安。
平宁王妃放下账本,重重叹了口气,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唉,真是造孽……方才管家来回话,说城外流民聚集之处,每日都有饿殍被抬出,多是经不起折腾的老人和孩子……这仗打的,苦的都是最底层的百姓。咱们在府里锦衣玉食,想着他们,这心里头真不是滋味。”
沈清宴闻言,也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眼神中流露出深切的不忍,轻声道:“母妃说的是。秋风渐起,一日寒过一日,那些流离失所之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夜里不知该如何煎熬。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心头发紧。”
刚从外面回来的萧知珩,脸上没了往日的飞扬神采,接口道,语气有些沉重:“我刚从西市回来,街上景象……确实令人心酸。多了许多面黄肌瘦、拖儿带女的人,蜷缩在街角屋檐下,眼神空洞得很。朝廷虽设了粥厂,但人太多了,怕是顾不过来。”
三人一时沉默,空气中弥漫着对时局的忧虑和对百姓的同情。
忽然,平宁王妃坐直了身子,像是下定了决心,目光变得坚定:“咱们王府虽力量微薄,比不得国库,但既然看到了,就不能眼睁睁干坐着!我想着,就在咱们府门外街口,搭起个粥棚来!每日熬上几大锅浓稠的热粥,不敢说救多少人,至少能让靠近咱们这片的可怜人,每日能吃上一口热乎的,抵挡些寒气,熬过一时是一时!你们觉得如何?”
沈清宴眼睛一亮,立刻倾身赞同,语气恳切:“母妃仁心!这是真正积德行善的大好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如今我们能给的也就是这一碗热粥了。母妃,儿媳愿一同前去帮忙,尽一份心力。”
萧知珩也立刻点头,雷厉风行地道:“好!母妃这主意好!我这就去吩咐管家,立刻调拨米粮柴薪,选几个稳妥得力的管事嬷嬷负责操持,再调一队家丁护卫在旁边维持秩序,务必把好事办好,也不能生出乱子来!”
不过两日功夫,平宁王府外的街口便支起了一个宽敞整洁的粥棚。几口硕大的锅灶架起,底下柴火烧得旺旺的,锅里熬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米粥,热气腾腾,浓郁的米香混合着些许切碎的菜叶的清香,在这萧瑟的秋日里,飘出老远,像一种温暖的召唤。
平宁王妃和沈清宴并未只是坐在府里遥控指挥,而是亲自来到了粥棚。王妃坐在一旁稍高的椅子上,身边站着得力的嬷嬷和丫鬟。
“都排好队!不要挤!一个个来,都有份!” “周嬷嬷,看着点那边队伍,让孩子和老人排到前头来!” “李家的,粥桶快见底了,赶紧再去抬一桶热的来!”王妃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指挥若定,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
而沈清宴则更是让众人惊讶。她褪去了华美的钗环,只着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挽起了袖子,系上了一条干净的青色围裙,竟然亲自拿起那把沉甸甸的长柄木勺,站到了粥桶后面。
“老人家,您慢点儿,碗拿稳了……”沈清宴微微倾身,小心地将一勺滚烫的粥倒入一位白发苍苍、手颤巍巍的老翁递过来的破碗里,声音温柔,“天凉了,趁热喝,暖暖身子。”
那老翁双手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捧着碗,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浑浊的眼中噙着泪花,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感激与沧桑。干裂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发出断续而低微的喃喃声:“谢谢……谢谢夫人……您真是活菩萨啊……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他的声音如风中残烛般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动容的虔诚。
沈清宴忙温声道:“老人家快别这么说,一碗薄粥不算什么的……您找个避风的地方慢慢喝。”
接着是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那孩子瘦小得可怜,蔫蔫地趴在母亲肩头。沈清宴看得心酸,舀了满满一大勺粥,特意将勺底稠厚的部分都舀了进去:“大嫂,给孩子多吃点,这碗满些。孩子正长身体,饿不得。”
那妇人看着碗里冒尖的热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激动得语无伦次,就要往下跪:“这……这怎么使得……太多了……谢谢!谢谢恩人!娃,快!快谢谢恩人娘娘!” 旁边的丫鬟赶紧扶住她:“大嫂不必如此,快起来吧,让孩子吃粥要紧。”
沈清宴忙得一刻不停,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她却无暇抬手去擦拭。周围的流民与穷苦百姓注视着这位容貌秀丽、气质高贵却又毫无傲慢姿态的贵夫人,亲眼见她亲自为他们盛粥分食,目光中满是惊讶、感激与敬畏。队伍排列得井然有序,耳畔不时传来低声的道谢与感慨。“这夫人真是心地善良啊……”有人喃喃自语。“是啊,看那手势,竟然没有一点嫌弃咱们脏。”另一人附和着。“听说是平宁王府的世子妃呢!真真是菩萨转世,心肠好得没话说……”声音虽低,却如同暖流般荡漾在寒风中,令这一方天地平添了几分温情。
萧知珩亦在人群间来回奔走,忙得不可开交。他时而高声指挥家丁:“那边的队伍整理好!别乱了秩序!”声音洪亮而有力;时而又亲自扛起一袋沉甸甸的新米,快步送往灶边,满不在乎地笑道:“再来一袋!今天管够!”他的身影穿梭不停,仿佛不知疲倦。然而,每当稍有空隙,他总会快步走到沈清宴身旁,不由分说掏出自己的帕子,语气里尽是掩饰不住的心疼:“擦擦汗,累了吧?歇会儿,我来替你。”目光落在她微红的脸颊与额角细密的汗珠上,满溢着骄傲与深情,那关切的模样仿佛生怕她多站了一刻、多累了一分。
沈清宴往往只是摇摇头,对他露出一个疲惫却温暖的笑容:“我不累,还能再坚持会儿。你去忙你的。”
平宁王妃看着儿媳不嫌脏累、真心实意帮助百姓的样子,眼中满是欣慰和赞赏,对身边的嬷嬷低声道:“瞧瞧清宴这孩子,真是……难得。”
平宁王府门前的粥棚,成了秋日京城灰暗色调中一抹难得的、生动的暖色。粥棚上升腾的袅袅白气,米粥的香气,以及沈清宴那忙碌而温暖的身影,也通过无数受助的流民和百姓之口,悄然在京城传扬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