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衙署内的喧嚣与压力
与平宁王府的静谧温馨截然不同,皇城东南角的礼部衙署,此刻充满了紧张而热烈的气氛。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忙碌到极致的焦灼感,与窗外和煦的春光格格不入。
大堂之内,案牍如山。各类文书、章程、图册堆积得到处都是。礼部尚书、侍郎们早已没了平日的官威仪态,个个袍袖沾墨,眼底泛着血丝,嗓音因连日来的高声安排调度而变得沙哑。
“聘礼清单可曾核验完毕?赤金的成色、东珠的圆润、绸缎的匹数,半分差池都不可!这关系的不仅是礼仪,更是天家体面!” “舆服制式的图样是否已送至内廷监核准?太子妃所用的凤冠要嵌宝点翠,翟衣需织金绣云,霞帔更是一针一线皆不可马虎,丝毫瑕疵便是对祖宗礼法的亵渎!” “卤簿仪仗的演练究竟如何?銮仪卫的人呢?若再让本官听到有丝毫差错,仔细你们的皮——这可是天大的事,谁担待得起?” “各州府呈上的贺表与礼单务必即刻归档造册!陛下御览之前,不得有任何延误或遗漏!”
命令声、催促声、请示声、奔跑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声浪。胥吏们小跑着穿梭于各个堂屋之间,传递着公文,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偏厅内,几位精于礼仪的老主事正围着一份冗长的流程单子,争得面红耳赤:
“依古制,亲迎前一日,太子殿下需至太庙行告祭之礼,届时当行三跪九叩大礼。只是,此处所用乐章,该选《中和》,抑或《舒和》?”内侍的声音微颤,仿佛唯恐错了一字,便会招来天大的祸端。“太子妃妆奁入东宫的路线定下来了吗?”另一人急匆匆接过话头,眉宇间满是焦灼,“究竟是从午门侧门而入,还是经东华门绕行?沿途需避让哪些宫殿贵人的銮驾,都得测算得清清楚楚!这可不是儿戏!”“还有宴席座次图!”又一名执事翻看着手中的簿册,几乎要将纸页揉碎,“宗亲勋贵的位次,哪怕分毫错乱,都会惹出大乱子!快!再核对一遍!千万不能出差池!”“赏赐给命妇们的如意、荷包以及金银锞子,可都分装妥当了?”最后一道声音带着些许哭腔,“数目若是对不上……你我二人,怕是连填补的门路都找不到啊!”
每一处细节都被反复推敲、争论、核准,仿佛这不是一场婚礼,而是一场不容有失的重大战役。任何一点微小的疏漏,都可能被解读为对天家、对太子、甚至对未来的太子妃不敬,无人担待得起。
这种极致的忙碌和压力也蔓延到了所有协同部门。内廷监日夜赶工制作婚仪所需器物;銮仪卫的军士们顶着日头反复排练仪仗队形;光禄寺忙着筹备数百桌宫宴的食材;甚至连京兆尹衙门都出动了不少官差,协助清理皇家婚仪队伍将要经过的御道,驱散闲杂人等。
整个礼部,乃至整个相关的官僚系统,都被卷入了一场为太子大婚服务的巨大漩涡之中。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兴奋与紧张。毕竟,这是国朝近年来最为隆重的庆典之一,能参与其中,本身也是一种资历和荣耀。
然而,在这片忙碌得如火如荼的景象之下,却仿佛缺失了几分寻常人家办喜事时应有的真诚欢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机械的、不容许丝毫差池的紧绷氛围。所有人的目光皆聚焦于“合乎礼制”、“彰显天威”、“万无一失”,至于那两位即将被推至这场盛大仪式中心的新人,他们的意愿与感受,反倒沦为最无关紧要的背景,无人问津,更无人敢深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