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皇恩浩荡
时光荏苒,西山别院的静谧秋光仿佛还在昨日,京城的初雪却已悄然落下。平宁王府内暖意融融,上好的银炭在错金螭兽炉里烧得正旺,驱散了窗棂外透来的丝丝寒意。书房里,萧知珩正眉飞色舞地拉着一幅刚裱好的巨大画卷,献宝似的呈给沈清宴看。“宴宴,快来看!我淘换来的好东西!前朝大家陈嵩的《雪猎图》,瞧瞧这气势!”画面上冰雪皑皑,山林苍茫,数十骑猎手策马奔腾,追逐着惊慌的猎物,弓弦满张,雪沫飞溅,一股凛冽又热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清宴裹着一件杏子红的织锦斗篷,怀里抱着个暖手的掐丝珐琅手炉,闻声含笑走近。她仔细端详着画作,目光中流露出欣赏:“果然是珍品。笔力雄健,气象开阔,尤其是这猎手回身射雁的姿态,动静之间,力道十足。”
“是吧是吧!”萧知珩得到肯定,更是得意,手指几乎要戳到画上去,“你看这领头的骑手,这控马的劲儿,这眼神!当年我在西山围场猎那头白额猛虎时,差不多也是这般英姿!可惜那时你没瞧见,不然……”
他话还没说完,沈清宴便轻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秋水般的眸子里漾满了戏谑的笑意,打断他道:“我的世子爷呀,您当年猎那虎子的事迹,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啦。不过,据母妃说,您当时好像是追得太急,一头从马上栽进了雪窝里,被抬回来时像个雪人,可是睡了整整三天才缓过劲儿呢。这画上的英姿,怕是……略有不同?”
被当面揭了老底,萧知珩顿时俊脸一红,有些挂不住,哇哇叫着就要去挠她痒痒:“好哇!你敢取笑夫君!母妃怎么什么都跟你说!看我家法伺候!”
沈清宴笑着躲闪,怀里的手炉却抱得稳稳的:“哎哟,实话还不让人说了……别闹别闹,仔细碰坏了画!”她声音里带着娇嗔,眉眼弯弯,书房内一时充满了轻松欢快的笑语。
萧知珩也就是吓唬她,哪里真舍得闹,顺势就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哼哼道:“那……那就算开头不那么英武,后来我不是也把那虎子拿下了吗?总之……大体上,和这画里的好汉们,精神是差不离的!”
沈清宴依在他怀里,忍着笑点头:“是是是,世子爷勇猛非凡,精神足得很。”
正当两人笑闹着欣赏画作细节时,书房外却传来了长史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请见声,打破了这一室的温馨……
萧知珩正说到兴头上,被打断了有些不悦,扬声道:“又怎么了?不是说了没事别来扰我吗?”他语气里带着被打扰的不爽快。
长史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世子爷恕罪,实在是宫里有要紧的消息传来。”
听到“宫里”二字,沈清宴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捧着暖手炉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萧知珩也皱了皱眉,看了沈清宴一眼,才道:“进来说。”
长史推门而入,带来一股寒气,他先是行礼,然后才压低声音道:“世子,世子妃。陛下万寿节将至,宫中刚传出旨意,为彰皇恩浩荡,天下同庆……特旨,允太子殿下出东宫,于万寿节宫宴当日,入席觐见。”
话音落下,书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只听得炭盆中火星噼啪一声轻响。
萧知珩脸上的嬉笑彻底消失了,他下意识地先看向沈清宴,只见她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情绪,只是捧着暖手炉的指尖微微泛白。
他挥了挥手,语气沉静了些:“知道了。陛下仁厚,此乃天恩。还有别的吗?”
“暂无其他旨意。只是……听闻东宫那边已然开始准备谢恩了。”长史低声补充道。
“嗯,下去吧。”萧知珩淡淡道。
长史躬身退下,小心地关好了房门。
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方才的轻松欢快气氛荡然无存,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情绪悄然弥漫开来。
萧知珩走到沈清宴身边,伸手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低声问:“宴宴?”
沈清宴缓缓抬起头,脸上并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只是眼神比刚才深沉了些,像是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开。
“陛下……终究是顾念父子之情的。”她轻声道,语气听不出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万寿节普天同庆,太子殿下若能出席,于礼制、于天家颜面,倒也……说得过去。”她措辞谨慎,带着惯有的冷静。
萧知珩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不以为意:“皇伯父的心思,谁说得准呢…说是开恩,焉知不是另一种试探?或者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姿态?”他比起沈清宴,对那位皇伯父的帝王心术体会更深,想法也更直接一些。
沈清宴沉默了片刻,微微点头:“或许吧。天威难测。”她顿了顿,目光看向窗外纷扬的雪花,声音更轻了些,“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从皇后薨逝、慕容氏流放到如今,其实并未过去太久。东宫那座囚笼的门,竟然就这样被皇帝的“恩典”轻易地打开了缝隙。
萧知珩握紧了她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快也好,慢也罢,都与我们不相干。他出他的东宫,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宫宴那日,你若不想去,我便称病,咱们都不去!”
沈清宴闻言,转头看他,见他一脸认真,甚至带着点“大不了耍无赖”的架势,不由失笑,摇了摇头:“那怎么行?万寿节宫宴,宗亲重臣皆需列席,我们岂能无故缺席?更何况……”
她顿了顿,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清明与镇定,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历经世事后的通透与平静:“更何况,我也没什么需要避着他的。往事已矣,如今我是平宁王府的世子妃,你是我的夫君。仅此而已。”
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不再是从前那个需要仰仗东宫鼻息、在皇后手下战战兢兢讨生活的未来太子妃了。她是沈清宴,是萧知珩明媒正娶的妻子。
萧知珩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最后一点担忧也放下了,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带着赞赏和骄傲:“说得好!是我夫人儿!就是该这样!”他凑近些,笑嘻嘻地说,“那宫宴咱们就去!还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精神神神地去!让某些人看清楚,咱们过得有多好!”
沈清宴被他这话逗得彻底笑了起来,方才那点微妙的情绪也烟消云散。她轻轻推了他一下:“净胡说。”
“怎么是胡说?”萧知珩理直气壮,“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离开那是非之地,嫁给我,是天底下最正确、最幸福的选择!”
窗外雪落无声,室内暖意盎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