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婚后生活
婚后的日子,沈清宴初时还有些拘谨,总觉得自己像株移了土的草木,须得慢慢适应这方庭院。可萧知珩从不让她有半分生疏的机会。
她晨起临帖,案上的砚台总在她提笔前就添好了温水,磨得细腻的墨汁不稠不稀,恰好能写出最流畅的笔画。她知道是他做的;他总爱在她凝神时,悄无声息地在窗外站片刻,待她察觉到动静时,人早已没了影,只留满室若有似无的皂角香。
那日她翻出亡父留下的兵书,正看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上“安边策”三个字,眼眶微微发涩。忽然有带着凉意的东西触到她手背,低头一看,是瓣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晶莹的果肉上还沾着些微水珠。
“酸的,解乏,我看你看了很久了…”萧知珩不知何时倚在窗台边,手里还捏着半只橘子,见她望过来,忙把剩下的几瓣都递过来,“我娘说,看书久了吃点酸的好…”
她接过橘子,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像被火燎了一下,慌忙缩回。“怎么这么没出息?”她在心里骂自己,可耳根还是烧了起来。他的手常年练骑射,指腹带着薄茧,触上去却意外地暖。她咬了口橘子,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心里那点沉郁竟散了大半。
“谢……”她刚要开口,他却忽然道:“你爹爹的兵书,我看过几本。”沈清宴一愣。
“当年将军守雁门关,以三千骑兵破敌三万,那战术真是……”他说着,眼里亮起来,伸手比划着,“我那时总缠着我爹,说要去军中历练,就想跟着将军学几招真枪真刀的真本事…”他挠了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惜后来……”他没说下去,但她懂,原来这世间真有人,记得爹爹的功业,而非只盯着“将军府”三个字。
几日后的清晨,她正于廊下喂食锦鲤,忽闻他的声音传来:“清宴,你看我这身骑射装如何?”她闻声转头,只见他立于月洞门旁,一袭大红色劲装衬得他英姿飒爽。腰间悬着的那把银鞘短弓,墨发被同色发带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更添几分不羁,眉眼间尽显俊朗之气。她下意识地别过脸去,耳尖却悄然泛红,低声道:“好看。”他却不依不饶,迈着大步来到她面前,故意低下头,将声音压得极低,语气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那比起……太子呢?”沈清宴顿时抬眸瞪他,脸颊却愈发滚烫:“萧知珩!你若再提他,我可真要生气了……”“夫人,我错了~我错了~”见她真的有些恼了,他忙举起双手讨饶,却趁她不备,忽然伸手捉住她正撒鱼食的手腕。她的手腕纤细,腕骨微微硌得他掌心发痒,他喉结轻动,声音也变得柔软:“那你答应我,从今往后,你的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人,好不好?”他的目光炽烈如盛夏骄阳,直直照进她心底,那些隐匿已久的不安与彷徨仿佛被尽数驱散,无处藏身。她挣扎了一下,未能挣脱,索性任由他握着,只垂下眼帘轻声道:“世子这般举止……不合规矩……”“咱们府里,我就是规矩。”他闻言笑得愈加肆意,忽而凑近,用仅两人能听见的轻柔嗓音道:“再说,你脸红的样子,比锦鲤好看多了。”沈清宴心头猛地一跳,反手拍开他的手,转身快步朝屋里走去。身后却传来他朗朗笑声,那笑声宛如一串银铃,在庭院中叮当作响,洒满了一片明媚的日光。
暮色四合时分,萧知珩拎着柘木弓从校场回来,箭囊在腰间叮当作响。他老远就瞧见沈清宴在廊下剥莲子,青瓷碗里的莲心堆成小山,在夕阳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
“娘子!”他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台阶,靴底沾着的草屑扑簌簌往下掉,“为夫今日给你露一手'百步穿杨'!”
沈清宴抬头时,正见他逆着光挽弓搭箭。暮风掀起他石青色的箭袖,露出小臂上未消的淤青,是昨儿夜里被她踹下榻时磕的。箭簇在夕照里划出银亮的弧线,然后“哆”地一声,歪歪斜斜扎进十步外的芭蕉叶。那片肥厚的叶子晃了晃,“咔嚓”裂成两半。
满院丫鬟婆子突然都成了锯嘴葫芦。喂鱼的忘了撒饵,扫地的杵着苕帚,连厨房管事的都举着擀面杖探出头来。
“这叫…咳,战术性威慑!”他箭袖一甩,蹭掉鼻尖的汗,突然指着芭蕉树后狂吠的黄狗,“瞧见没?狗都吓窜稀了!”
沈清宴慢条斯理地擦净手指,起身接过他手里的柘木弓。她今日穿着月白襦裙,挽弓时广袖滑落。弓弦嗡鸣声中,羽箭破空而去,正中百步外靶心的红绸。
萧知珩佯装十分震惊:“……你什么时候学的?”“爹爹教的呀。”她歪头时鬓边的珍珠步摇晃呀晃,称的此刻的她灵动可爱,“对了,夫君刚才说的'百步穿杨'……”指尖点着芭蕉叶上颤巍巍的箭矢,“是指射中百步之外的芭蕉叶子?”
萧知珩的耳根霎时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他一把将人扛上肩头,惊得沈清宴手里的拓木弓掉到了地上,滚了好几圈。
“沈!清!宴!”他咬牙切齿往屋里走,“你故意看我笑话的,是不是?”肩上的小娘子笑得发颤,温热的呼吸透过夏衫烫着他后颈。“放我下来!我错了……哈哈哈!”她笑到打嗝,金缕鞋踢掉一只,正落在闻声赶来的周嬷嬷脚边。
“我不放…”萧知珩故意掂了掂,吓得她揪住他后领,“清宴,你求我呀!”
他快步走进房里将沈清宴扔到床上,房间里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惊得沈清宴一颤,这是雁门关守夜人的老话,说是凶兆。萧知珩却突然伸手捏住那截焦黑的棉芯,指尖烫红了也不松:“怕什么?我娘说灯花爆喜,明日定有好事。”
沈清宴用书抵住某人凑过来的下巴:“《孙子兵法》云:归师勿遏。”她故意板着脸,“还请世子遵守停战协议。”
萧知珩忽然闷哼一声,整个人栽进榻里。沈清宴指尖一颤,刚要去扶,却见他从指缝里偷瞄她,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夫人,我受伤了…箭伤,”他瓮声瓮气地说,“在……这儿。”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掌下心跳震得她指尖发麻。
“哪里来的庸医?”她笑着去拧他耳朵,却被他卷着锦被裹成个蚕茧。床帐上绣的百子图晃得厉害,有个骑竹马的胖娃娃被震得歪了脑袋。“夫人错了!”萧知珩的声音混着窸窣响动从被褥里漏出来,“此乃是'十面埋伏'之计!”
次日清晨,萧知珩顶着抓痕去校场时,而沈清宴在妆匣里找到对珍珠耳珰,下压着豪放的字迹:“芭蕉叶子算什么,昨夜为夫可是正中红心。”
一个月后萧知珩醉酒回府,非要和她讨论兵法,“此乃雁门关沙盘!”萧知珩把一碟花生米摆成歪扭的阵型,“胡人从此处攻来……嗝……当用火牛阵!”沈清宴默默把他手里从酒楼用牛皮纸打包带回来的酱牛肉换成枕头。“是~将军妙计~”她一本正经指向床帐流苏,“但敌军已在绣花岭埋伏。”“无妨!”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本世子亲自去色诱……不是,谈判!”话音未落,一头栽进她怀里,嘟囔着:“夫人,他们欺负我头发没你香……”“好好好,他们坏…”沈清宴轻声哄着,她突然觉得要是和这个人安安稳稳的一辈子都这样也不算坏…
婆母更是将她护得妥帖,让她渐渐的卸下了心防。那日她陪婆母在佛堂抄经,婆母忽然放下笔,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清宴,委屈你了。”沈清宴一愣。
“知珩这孩子,看着跳脱,心细着呢。”婆母叹了口气,眼里却满是笑意,“他打小就说,要娶个像你这般,又刚又柔的姑娘。上次宫宴见了你,回来就跟我念叨,说这姑娘被太子欺负了,怎么还能站得那么直,像株不肯弯腰的梅。”她心里一动,原来那日宫宴,他竟也在,自己却也没有发现他…
“他说,这样的姑娘,该被人放在心尖上疼。”婆母拍了拍她的手背,“如今你们成了亲,我们往后便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委屈,别憋在心里,跟我说,跟他说,都成。”
温热的暖意从手上传来,沈清宴望着婆母温和的眉眼,忽然想起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属于家的温度。她鼻子一酸,低头道:“谢母亲。”
“对了,那孽障若犯浑,”婆母突然掐断话头,从袖中掏出块帕子按了按嘴角,沈清宴这才发现帕角绣着只滑稽的乌龟,针脚粗得能挂住米粒,“…你就把他踹进莲池里,就说是我准的。”她眨眨眼,眼尾皱纹里藏着狡黠,“反正他五岁时我就这么治过他一回。”沈清宴笑着点头…
过了几日她又跟着婆母学做香囊,丝线在她手里总不听使唤,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不动的虫。她有些懊恼地放下针线,婆母却拿起她做的半成品,仔细端详着:“这针脚虽不匀,却透着股认真劲儿,比知珩那小子强多了。他小时候学射箭,把靶子射成了筛子,还嘴硬说是故意练准头呢。”
沈清宴被逗得“噗嗤”笑出声,眼角的愁绪散了大半。婆母趁机握住她的手,手把手教她穿针引线:“你看,这线要绕着针脚转半圈,像这样……对,就是这样,我们清宴真聪明,一学就会。”
夕阳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婆母的白发泛着柔和的银光。她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我早盼着有个女儿,知珩这小子皮实得很,从小就爱舞刀弄枪,哪有你这般贴心。这些年你累不累?”她低头看着香囊上渐渐成形的并蒂莲,声音轻得像羽毛…
沈清宴的眼眶倏地红了,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些年她活在“太子妃人选”的枷锁里,人人都敬她将军府嫡女的身份,却少有人问她累不累、苦不苦。如今这同样是武将出身的婆母,竟给了她最踏实的依靠。
晚间萧知珩回来时,见沈清宴正坐在灯下绣香囊,母亲在一旁捻着线团,两人凑在一起说笑着,像幅温馨的画。他刚要出声,就被母亲瞪了回去:“轻点,别吓着清宴。”说着拿起桌上的香囊,得意地扬了扬,“你看,清宴做的,比你上次买的那些铺子货好看多了。”
萧知珩凑过去一看,香囊上的并蒂莲虽不算精致,却透着股鲜活的灵气。他故意夸张地咋舌:“哟,我夫人这般能干?那我可得好好收着,将来传给咱们儿子当传家宝。”
“没个正形…没羞没躁的…谁要给你生孩子…”沈清宴红了脸,伸手要打他,却被他顺势握住手腕。母亲在一旁看得直笑,起身道:“你们小两口聊着,我去看看厨房炖的汤好了没。”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叮嘱,“知珩,不许欺负清宴。”
待母亲走后,萧知珩才凑近她,鼻尖蹭过她的发鬓,声音带着笑意:“我娘是不是又跟你说我坏话了?”沈清宴摇摇头,指尖抚过香囊上的线脚,心里暖融融的:“母亲说,你小时候射箭总射偏。”“那是她不懂,”他哼了声,眼底却满是笑意,“我那是故意逗她呢。”他忽然拿起香囊,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这可是我娘子第一次做的香囊,得贴身带着。”沈清宴望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忽然觉得,原来家的滋味。她低头继续绣着香囊,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方庭院,终究成了她能安心扎根的土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