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窗上红与糖瓜甜
晨光刚漫过院墙头,苏晚就把昨儿炸好的酥肉和麻花分出半袋,装在竹篮里——篮底垫着块红格子布,是母亲早年织的,边角磨得软了。沈知衍帮着拎起竹篮,又把樱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双圆眼睛:“张奶奶家的路滑,我抱着她走,你扶着婶子。”
母亲揣着个布包,里面是两双新纳的棉鞋,是给张奶奶和她瘫痪在床的儿子做的:“天冷,老寒腿经不起冻,这鞋里塞了新棉花,软和。”一行人踩着残雪走,雪被踩得“咯吱”响,樱桃趴在沈知衍肩头,手里攥着个小面团(昨儿搓麻花剩下的),时不时揪一小块扔在雪地里,说“喂小鸟”。
张奶奶家在村东头,土坯房的烟囱正冒着轻烟。刚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儿。推开门,暖融融的热气裹着纸香扑过来张奶奶正坐在炕边,手里捏着把银剪子,桌上摊着大红纸,剪好的“福”字叠得整整齐齐,边角还沾着点纸屑。
“哟,这就来了!”张奶奶赶紧放下剪刀,挪着小碎步迎过来,看见竹篮里的酥肉,眼睛笑成了缝,“刚还念叨着,昨儿闻着西头飘肉香,准是你们家炸年食了。”她接过棉鞋,摸了摸鞋帮:“这针脚密的,比我自己纳的还结实,晚晚她娘,你这手艺还是这么好。”
樱桃从沈知衍怀里滑下来,凑到桌前,指着红纸上的胖娃娃剪纸:“娃娃!红!”那胖娃娃梳着发髻,怀里抱着条鱼,鳞片剪得细巧,边缘还留着剪尖的小齿印。张奶奶笑着拿起剪纸递给她:“这是‘年年有余’,贴在窗上,年就过得旺。”樱桃捧着剪纸,小心翼翼地贴在自己脸上,红纸映得她脸颊也红扑扑的。
母亲坐在炕沿上,拿起张红纸:“婶子,您这剪窗花的手艺,村里头没人比得过。我年轻时跟着您学过两回,剪出来的喜鹊像个黑疙瘩,还是您手把手教我,说‘剪喜鹊要先定头,再剪翅,尾羽要留尖,才像飞着呢’。”说着就拿起剪刀,试着剪了个小喜鹊,翅膀剪得歪歪扭扭,自己先笑了:“老了,手不灵活了。”
苏晚帮着收拾桌上的纸屑,看见炕角放着个陶罐,罐口飘出甜香。张奶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着掀开罐盖:“这是昨儿做的糖瓜,腊月二十三要祭灶王爷,得用糖瓜粘住他的嘴,让他上天言好事。”罐里的糖瓜黄澄澄的,像小元宝,表面泛着光,还沾着点芝麻。
“我尝尝!”樱桃踮着脚够陶罐,张奶奶捏起块小的递她,刚碰到嘴就“嘶”了声——糖瓜粘得很,粘在牙上扯出细糖丝。沈知衍帮她把糖丝捋下来,自己也捏了块:“甜得醇厚,比镇上买的糖块香。”张奶奶又给苏晚和母亲各递一块:“这糖瓜得用小米熬,熬到起大泡,倒在案板上揉软,再捏成块,凉了就硬邦邦的,粘牙才好。”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小夏的声音:“张奶奶!晚晚姐!”她手里拎着个纸包,里面是几张红纸,身后跟着陈默,扛着卷新窗纸:“我娘说,剪窗花得用新红纸,颜色亮;我家刚买的窗纸,给张奶奶送卷来,贴了新纸再贴窗花,亮堂!”
陈默把窗纸放在桌上,凑到陶罐前闻了闻:“糖瓜!我娘去年熬的糖瓜太硬,咬得牙酸,张奶奶您这看着就软和。”张奶奶笑着又捏了块给他:“慢着吃,别粘着牙。你们来得正好,一起剪窗花,人多热闹。”
于是几人围着炕桌忙起来:张奶奶剪“喜鹊登梅”,银剪子在红纸上翻飞,没一会儿,梅枝上就立了只翘着尾巴的喜鹊;母亲跟着剪“福”字,剪坏了两张,最后剪出个歪嘴的“福”,说“歪福也是福”;苏晚试着剪樱桃喜欢的小兔子,耳朵剪得一长一短,樱桃却宝贝得不行,攥在手里不肯放;沈知衍手巧,剪了个“五谷丰登”,谷穗的纹路剪得清晰,张奶奶直夸“这小伙子,手比姑娘还巧”;小夏和陈默凑在一起,剪了个“年年有鱼”,鱼身子剪得圆滚滚的,像个小皮球,两人笑得直拍腿。
樱桃也想剪,张奶奶给她找了把小剪刀(磨圆了尖),又裁了张小红纸。她攥着剪刀,戳着红纸乱剪,最后剪出个四不像的纸团,却举着喊:“花!贴窗!”沈知衍笑着接过纸团,帮她粘在窗角:“这是樱桃剪的‘雪花’,最特别。”
中午在张奶奶家吃饭,就着酥肉和糖瓜,配着玉米粥,吃得热热闹闹。临走时,张奶奶塞给每人一叠剪纸,还有半罐糖瓜:“贴在窗上,年就有模样了。”樱桃怀里抱着剪纸,嘴里含着糖瓜,走一路,糖丝扯了一路。
回到家,几人就忙着贴窗花。沈知衍搬来梯子,苏晚递剪纸,母亲站在底下指挥:“左边点,再往上点,对,就这儿,正好对着院角的雪。”樱桃站在梯子下,仰着脖子看,时不时喊“歪了歪了”。贴完正屋的窗,又贴厨房的窗,红窗花贴在新窗纸上,阳光透过来,屋里都染了层暖红。
傍晚时,风小了些,母亲把张奶奶给的糖瓜挂在灶台上:“腊月二十三祭灶,到时候点炷香,让灶王爷吃了糖瓜,上天多说好话。”苏晚把今天的小物件收进铁盒:樱桃剪坏的纸团(沾着点红纸屑)、张奶奶给的糖瓜渣、小夏带来的红纸边角,还有张合照几人围着炕桌剪窗花,张奶奶举着“福”字笑,樱桃捧着剪纸贴脸,桌上的陶罐还冒着点甜香,背景是炕头的旧棉絮和墙上的老挂历。
樱桃坐在灶边,看着灶台上的糖瓜,舔了舔嘴唇。沈知衍捏起块给她,又帮她擦去嘴角的糖渍:“甜不甜?”她点头,嚼得“咕叽”响。母亲坐在摇椅上,看着窗上的红窗花,轻声说:“以前过年,就盼着剪窗花、吃糖瓜,觉得这就是年的味道。现在看着你们,倒觉得年味儿没变,还是窗上的红,嘴里的甜,还有身边这些凑在一起的人。”
苏晚靠在门框上,看着窗纸映出的红影,闻着灶台上的糖瓜香,忽然觉得:腊月的甜,从来不是糖瓜有多甜,是剪子划过红纸的脆响,是贴在窗上的一抹红,是老人手里的银剪、孩子嘴里的糖丝,还有一群人围着炕桌,你剪我贴的热闹这些细碎的甜凑在一起,就把年关的日子,填得蜜蜜的,暖得人心尖发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