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产女）
云楼宫里的低气压持续了数月，如今已转化为一种近乎凝滞的、令人窒息的紧绷。
我的肚子早已隆起得像个圆球，行动愈发笨拙。哪吒的焦躁肉眼可见地升级。他不再满世界惹是生非，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云楼宫，像一头被无形锁链困住的凶兽，红瞳里的不耐和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却又无处发泄。
他依旧嘴硬，张口闭口“麻烦精”、“小崽子找打”，可但凡我稍有不适，皱一下眉，那股笼罩整个宫殿的恐怖威压便会瞬间袭来，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换成一股暴躁却精准渡来的温和灵力。混天绫几乎长在了我身上，时刻感知着我的状态，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勒死一头闯入的凶兽。
产期将近，连太白金星都硬着头皮送来几样温养的仙草，被哪吒不耐烦地扫到角落，却又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捡起来研究。
这日午后，我刚在铺了七八层软垫的榻上挪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腹中便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从未有过的抽痛！
“呃啊——”我猝不及防，痛呼出声，爪子瞬间揪紧了身下的绫缎。
几乎就在同时！
殿内正在焦躁踱步的哪吒身影猛地一僵，豁然转头！那双红瞳瞬间缩成针尖，里面翻涌的暴戾和焦躁被一种更纯粹的、近乎恐怖的惊悸覆盖！
“怎么了？！”他一步跨到榻前，声音绷得死紧，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又是一阵更猛烈的宫缩袭来，我疼得蜷缩起来，说不出话，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哪吒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比当初听说他要当爹时更甚。他像是想碰我，又不敢，手悬在半空，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
“操！”他低咒一声，猛地转身，朝着殿外咆哮，“人呢？！死哪儿去了？！都给小爷滚进来！”
早就候在殿外、被他吓得战战兢兢的几位专司生产的仙娥和医官连滚爬爬地涌了进来。
“看看！她怎么回事？！快！”哪吒一把揪住为首的医官，几乎要将人提离地面，红瞳里血丝蔓延，像是要吃人。
医官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查看。
接下来的时间，对哪吒而言，大概比被镇压在昆仑山下五百年还难熬。
产房内，我的痛呼声断断续续。产房外，他像一头困在笼中的洪荒巨兽，周身烈焰不受控制地明灭闪烁，烧得殿内空气都在扭曲。混天绫感应到我的痛苦和他的焦躁，疯狂地舞动，抽打得殿内玉柱砰砰作响。
他几次要不管不顾地冲进来，都被仙娥们哭着拦下。
“三太子！使不得！产房血腥，冲撞了您…”
“滚开！什么狗屁冲撞！她要是…”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那骤然爆发的杀气让所有仙娥都瘫软在地。
最终，他只能一拳狠狠砸在门口的蟠龙柱上！那需要数人合抱的玉柱，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啊——！”里面传来我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哪吒浑身剧震，猛地转头盯住房门，眼睛赤红得几乎滴出血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那副模样，仿佛正在承受极致痛苦的是他自己。
就在这极致紧绷、几乎要炸裂的寂静中——
“哇啊——！”
一声清亮无比、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如同破开阴霾的第一道天籁，骤然从殿内传出！
哭声响起的那一瞬，哪吒周身狂暴的气息猛地一滞。
所有翻腾的烈焰、舞动的混天绫、外放的杀气，如同被按下了静止键，骤然定格。
他僵在原地，保持着要冲向门口的姿势，脸上的暴戾和惊惧还未褪去，就被一种巨大的、茫然的、不知所措的空白覆盖。
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仙娥抱着一个用柔软云锦包裹的襁褓，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敬畏，小心翼翼地步出。
“恭…恭喜三太子，是位…是位小郡主…”仙娥的声音都在发颤。
哪吒像是没听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襁褓吸引了过去。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过去，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他低下头，看向那襁褓中的婴儿。
那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婴。
肌肤并非寻常新生儿的皱红，而是白皙剔透，隐隐泛着莲瓣般的柔光，吹弹可破。一头细软的胎发，乌黑如墨，更衬得那小脸精致如玉。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刚刚睁开、还带着朦胧水汽的眼睛。
那是一双…
如同最上等的红宝石般的瞳仁。
清澈，明亮，此刻因啼哭而泛着水光，却已然带着一种懵懂的、不屈的亮色，正正好奇地、毫不畏惧地，对上哪吒那双震惊的、血丝尚未褪去的红瞳。
父女二人的视线，第一次在空中交汇。
哪吒如同被一道更温柔的闪电劈中，整个人都懵了。他死死盯着那双和他如出一辙的红眼睛，盯着那莲香般纯净剔透的肌肤…
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眼前是什么一触即碎的琉璃珍宝。
他想碰碰那娇嫩的脸颊，又怕自己粗粝的手指伤到她。想摸摸那乌黑的软发，又怕惊扰了这份不真实的柔软。
最终，他的指尖，极其轻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碰了碰女婴花瓣般柔嫩的脸颊。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的那一瞬，女婴忽然停止了啼哭。
她眨了眨红宝石般的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煞气、却动作笨拙得可笑的红衣男人，然后，毫无预兆地，咧开没牙的小嘴，发出了极轻极轻的、如同风吹莲叶般的笑声。
“嘻…”
这一声笑，像是一把最柔软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哪吒心上那最坚硬的锁。
他浑身猛地一震。
然后，这个能徒手撕龙、脚踩风火轮搅动四海、面对千军万马也面不改色的煞神，眼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了红。
他猛地收回手，转过身，肩膀几不可查地耸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再转回来时，脸上已强行恢复了平日那副凶恶不耐烦的模样，只是那泛红的眼角和微微沙哑的嗓音出卖了他。
“…吵死了。”他粗声粗气地抱怨，目光却像被黏住了一样，根本无法从那小小的襁褓上移开。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不再犹豫，却依旧带着不可思议的轻柔，将那个融合了他最鲜明特征的小女儿，小心翼翼地、珍重万分地，抱进了自己怀里。
动作僵硬，却稳如磐石。
混天绫无声地蔓延过来，温柔地托住他的手臂，仿佛也在帮着它的主人，守护这失而复得的珍宝。
哪吒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极轻地抵上女儿幼小的额头，鼻尖蹭了蹭她那带着奶香和淡淡莲香的小鼻子。
“喂，”他声音低哑，对着怀里那双懵懂纯净的红瞳，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别扭又认真的语气，宣告道：
“小爷是你爹。”
怀中的女婴似乎听懂了一般，红瞳眨了眨，伸出小小的、同样带着点粉嫩莲瓣色泽的手指，一把抓住了他垂落的一缕墨发。
攥得紧紧的。
哪吒吃痛，却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堪称傻气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窗外，天庭仙乐缥缈。
云楼宫内，煞神抱着他刚出炉的、剔透如莲瓣的小祖宗，手足无措，却又甘之如饴。
新的麻烦，已然降临。
而他，似乎…乐在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