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7
那年的雨季来得格外早,缠绵的雨水敲打着东京,将城市的霓虹浸泡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裴宿坐在公寓的书桌前,屏幕上的代码像一队纪律严明的士兵,整齐划一地滚动着。
空气里只有键盘清脆的嗒嗒声,以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两种节奏截然不同,却意外地和谐。
苏烟蜷缩在旁边的沙发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诗集,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垂下的发梢。
她已经这样安静地待了将近一个小时,这对于性格活泼的她来说,近乎是一种“修行”。
她的目光偶尔从书页上抬起,落在裴宿专注的侧脸上。
台灯的光线柔和地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眉头微蹙,完全沉浸在那个由“0”和“1”构成的逻辑世界里。
她并不觉得无聊,反而有种安心的宁静。
她喜欢看他工作的样子,那种全神贯注的投入本身就有一种独特的美感,一种她无法企及的、绝对的理性之美。
终于,裴宿敲下最后一行代码,运行测试,屏幕上跳出“Success”的提示。
他长长舒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角。
这时,他才仿佛从另一个维度返回现实,察觉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他转过头,看向沙发上的苏烟。“抱歉,是不是很无聊?”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歉意。
苏烟放下诗集,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走到他身边,双手自然地搭上他的肩膀,轻轻揉捏。“才不会。看你通关打怪,也挺有意思的。”她笑着说,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就是你的‘怪物’我看不懂而已。”
裴宿握住她的一只手,指尖微凉。“是一些图像识别算法的优化,比较耗神。”
“搞定啦?”她问。
“嗯,暂时告一段落。”
窗外雨声渐密。
苏烟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我刚才读到一句特别美的诗,听着哦——‘雨是巨大的竖琴,由风的手指,在城市的屋檐与街道间弹奏’。”她念完,期待地看着他,“是不是很美?把雨声比作了琴声!”
裴宿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以一种近乎学术探讨的语气回答:“从物理学的角度,雨滴撞击不同材质表面的振动频率和声音波形确实不同,但将其类比为琴弦的振动,需要忽略很多变量,比如水滴的质量、撞击速度…这更像是一种浪漫的感性概括,而非精确的比喻。”
苏烟愣了两秒,随即忍不住笑出声,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裴宿同学,你真是……一点诗意都不讲!”她笑得弯下腰,“我不是在让你做阅读理解分析啊!我是让你感受那种意境,那种美!”
裴宿看着她笑,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略显笨拙的温柔笑意。他知道自己又“搞砸”了,但他喜欢看她这样笑。“好吧,”他妥协道,“听起来…还不错。”
“只是还不错?”苏烟故意板起脸,眼底却满是笑意。
“很好,”他从善如流地改正,然后补充道,“很像你会喜欢的句子。”
“因为它有生命啊,”苏烟重新靠回沙发,抱着膝盖,“你的代码虽然厉害,但冷冰冰的。诗不一样,它有温度,有想象的空间。”她顿了顿,忽然看向他,“诶,裴宿,你能不能……用你的代码,写一首诗?”
裴宿愣住了,这个要求完全超出了他的程序设定。“写诗?这不可能。诗是情感和灵感的产物,没有固定算法。代码只能执行指令,生成基于语法规则和词库的随机排列组合,但那不是诗。”
“试试嘛!”苏烟来了兴致,跳起来跑到他身边,摇晃着他的手臂,“就用你刚才那个图像识别的逻辑!你把‘雨’、‘夜晚’、‘窗户’、‘光’这些词输进去,让它生成一段话看看?就当是个游戏!”
裴宿拗不过她眼底闪烁的期待光芒。他叹了口气,像是要完成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重新坐回电脑前。
他打开一个简单的文本编辑器,犹豫了一下,真的开始编写几行简单的代码,调用了一个基础的自然语言处理库,输入了苏烟提供的几个关键词。
苏烟趴在他椅背后面,下巴搁在他肩上,好奇地看着屏幕。她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耳畔,带着淡淡的、她特有的栀子花香气。
代码运行,屏幕上迅速跳出一行毫无美感的文字组合:“夜晚的雨落在窗户上,光被反射。”
生硬,冰冷,像一份粗糙的实验报告。
“看吧,”裴宿无奈地摊手,“我说了不行。它没有灵魂。”
苏烟却没有失望,反而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指着屏幕:“不对不对!你看,‘光被反射’!这个‘被’字用得很奇妙啊,有种无可奈何的被动感,好像光自己并不想被反射一样!有一种…嗯…冷冷的幽默感?”
裴宿怔住了。
他完全是从逻辑和语法的角度生成这句话,从未想过还能这样解读。他看着苏烟兴致勃勃地分析着那行机械产生的文字,试图从中挖掘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诗意”。
那一刻,他心里某种坚硬的、绝对理性的东西,仿佛被温柔地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忽然关掉编辑器。
“怎么了?”苏烟问。
“它写不好。”裴宿转过身,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但我可以……为你学。”
雨声依旧,敲打着城市的夜晚。
但在那间小小的公寓里,一种温暖的寂静弥漫开来。苏烟笑了,那笑容比任何代码生成的文字都要美丽动人。
“好啊,”她轻声说,握住他的手,“那我等你慢慢学。不过,学费很贵的哦。”
那一晚,裴宿的电脑屏幕上没有再出现任何代码。取而代之的是,他翻开了苏烟那本诗集,尝试着去理解那些他曾经认为“不精确”的比喻和“不逻辑”的情感。
而苏烟,则在一旁,写下了一首新的、只有短短几行的小诗,诗的末尾,她写道:
“……他试图用逻辑编译月光,
而我,
正悄悄将爱的变量,
写入他严谨的序章。”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仿佛那架巨大的竖琴,真的在为这座城市,也为这间小屋里的两个人,弹奏着一支温柔而绵长的背景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