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札幌大学的礼堂里,罗伯特·凯恩教授站在讲台前,背后的投影屏展示着“音乐与意识:超越时空的共振”的主题。裴宿坐在中间排的位置,看着陆续入场的听众,心中有种奇妙的归属感——在这些陌生人中,或许有人与他有着相似的经历。

讲座开始,罗伯特首先介绍了他研究的基本理论框架:“人类意识可能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被禁锢在大脑之中。就像量子纠缠现象显示的那样,某些联系可以超越空间限制;我相信强烈的情感体验——尤其是爱与失去——也能创造类似的联结。”

裴宿专注地听着,注意到观众中许多人都在认真做笔记。有一对中年夫妇紧握彼此的手,一个年轻女子擦拭着眼角,一位白发老绅士神情肃穆地点头。这些人似乎不只是来听一场学术讲座,而是在寻找某种答案或确认。

“在我的研究中,”罗伯特继续道,“音乐作为一种振动形式,特别适合充当这种超越性联系的载体。因为它能直接触及情感,绕过理性的过滤。”

屏幕上展示了几例案例研究,裴宿惊讶地发现其中一个与他的经历惊人相似——一位失去丈夫的女子在梦中接收到一首曲子,后来发现那正是丈夫生前创作却从未记录下来的旋律。

中场休息时,裴宿在茶点区遇到了罗伯特。老人正被几位听众围着提问,看到裴宿后,他微笑着招手示意。

“感觉如何?”罗伯特问,递给裴宿一杯咖啡。

“启发很大,”裴宿诚实地说,“尤其是案例七,那位收到丈夫曲子的女士。后来怎么样了?”

罗伯特眼神柔和:“她学会了弹奏那首曲子,现在每年在丈夫的忌日演奏它。她说这让她感到继续连接的纽带,而不是被过去束缚。”

一位优雅的银发女士走近他们,轻声对罗伯特说:“教授,谢谢您提到玛丽的案例。那对我意义重大。”

罗伯特向裴宿介绍:“这位是田中夫人,案例七的主人公。这是裴先生,他最近也有类似的经历。”

田中夫人微微鞠躬,裴宿回礼后问道:“抱歉冒昧,但您真的觉得那是您丈夫...在联系您吗?”

妇人沉思片刻:“我不确定是否是丈夫‘主动’联系我。更像是我们的爱创造了一种永恒的联结,而音乐恰好成为了这种联结的表达渠道。重要的是,”她微笑着说,“这让我能够继续生活,而不是停滞在哀悼中。”

这番话深深触动了裴宿。十年来的停滞,十年来的守候,或许并不是对苏烟最好的纪念。

讲座下半场,罗伯特讨论了如何区分真正的超常现象与心理投射。“不是每一个巧合都是超自然的,”他警告道,“我们必须保持批判性思维。真正的案例通常有这些特征:信息具体且可验证,接收者之前不知情,以及多次独立确认。”

裴宿思考着《给C的信》——旋律与苏烟哼唱的完全一致,标题也相同,艾米丽之前完全不知情,而且有罗伯特作为研究者确认这种现象的存在。这符合罗伯特列出的标准。

讲座结束后,几位听众留下来分享自己的经历。一位年轻男子说他母亲去世后,他不断在收音机里听到她最爱的曲子,总是在他最需要鼓励的时刻;一位老绅士讲述妻子生前画的图案出现在陌生艺术家的作品中,连细节都一致。

裴宿静静听着,感到自己不再是孤独的异类。这些人的故事虽然各不相同,但核心都是爱创造的联结超越了死亡的界限。

晚上回到酒店,裴宿收到艾米丽的短信:“明天我回小樽了,今晚有空再见一面吗?”

他们约在酒店附近的一家小酒吧。艾米丽到来时带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她整理好的《给C的信》的完整乐谱和分析笔记。

“我忍不住继续研究那首曲子,”她承认道,脸颊微红,“希望你不觉得我冒昧。”

裴宿感动地看着那些详细的笔记:“一点也不。谢谢你这么用心。”

两人讨论了各种解码可能性,但最终都同意罗伯特的观点——或许音乐本身就是信息,不需要隐藏的密码。

“当我弹奏它时,”艾米丽说,“我感到的是一种释放的喜悦,就像有人在说‘我很好,你也可以很好’。你能感受到类似的东西吗?”

裴宿点头:“是的。尤其是中间部分,那里有一种...平静的接受感。”

谈话自然转向了更个人的话题。艾米丽分享了她来日本的原因——一场失败的恋情和对音乐事业的迷茫,让她远离法国来到北海道寻找新的方向。

“小樽很安静,让我能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她说,“在那里教钢琴和偶尔表演,让我重新找回对音乐纯粹的爱,而不是竞争和评判。”

裴宿也分享了更多关于苏烟的事,以及她去世后自己如何将全部精力投入工作,用代码和算法构建一个可控的世界。

“但生活不是算法,不是吗?”艾米丽轻声说,“它混乱、不可预测,但也因此美丽。”

裴宿凝视着酒杯:“我花了十年时间才明白这一点。”

离开酒吧时,雪又开始下了。裴宿陪艾米丽走回山手旅馆,两人在飘雪中默默前行,某种无形的纽带在他们之间形成。

到达旅馆门口,艾米丽转身说:“我明天中午的火车回小樽。如果你还想讨论那首曲子...”

“我会去小樽,”裴宿脱口而出,然后稍微后退一步,“我是说,我还有一些时间,而且...我想更多地了解这个过程。罗伯特的研究。”

艾米丽微笑点头:“当然。我很乐意继续帮忙。”

回到酒店,裴宿面临着一个他一直在回避的问题:他应该告诉苏烟的家人吗?

苏烟的父母每年都会在忌日联系他,两位老人依然沉浸在失去独生女的悲痛中。裴宿不确定他们会对这种超常现象作何反应——是会感到安慰,还是认为这是对女儿记忆的亵渎?

他决定先试探一下。第二天早晨,裴宿给苏烟的母亲发了条简单的消息:“最近常想起烟烟,希望您们一切都好。”

令他惊讶的是,几分钟后苏母直接打来了电话:“宿宿,我正想联系你。昨晚我梦到烟烟了,很清晰的梦。”

裴宿心跳加速:“什么样的梦?”

“她在一架钢琴前弹琴,弹着一首很美的曲子,一直对我微笑。”苏母声音哽咽,“奇怪的是,我醒来后还能记得那段旋律的一部分。烟烟从来不会弹钢琴啊。”

裴宿几乎拿不住手机:“您...能哼一下那段旋律吗?”

苏母尝试着哼了几个音符,虽然走调,但裴宿立刻认出那是《给C的信》的开头部分。

“伯母,”裴宿深吸一口气,“这可能听起来很奇怪,但请您听我说...”

他谨慎地分享了整个故事——从北海道的旅行、白狐的引导、艾米丽的演奏,到旋律与苏烟创作的完全一致。他避免使用“超自然”或“灵异”这样的词汇,而是强调音乐如何成为情感的载体。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裴宿担心自己可能犯了严重错误。但最终苏母轻声说:“所以烟烟还在通过某种方式告诉我们她很好...”

“我是这么理解的,”裴宿小心地说,“尤其是那旋律中有一种平静和释怀的感觉。”

苏母抽泣着,但声音中带着裴宿十年来从未听过的轻松:“谢谢你告诉我,宿宿。这...这让我感到安慰。老头子也会欣慰的,我会慢慢告诉他。”

通话结束后,裴宿感到一块大石从心头落下。他不仅得到了苏烟家人的理解,还获得了另一个证据——苏母也梦到了那首曲子,这符合罗伯特所说的“多次独立确认”。

中午,裴宿乘火车前往小樽。雪中的小樽运河比上次更加宁静美丽,他直接前往艾米丽的旅馆。

艾米丽正在大厅教孩子们钢琴基础课,看到裴宿后,她微笑着结束课程,向裴宿走来。

“我有新闻,”裴宿说,“苏烟的母亲也梦到了那首曲子。”

艾米丽睁大眼睛:“真的吗?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们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裴宿详细讲述了与苏母的通话。艾米丽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这符合罗伯特的模型,”她说,“强烈的情绪印记能够被多个敏感个体接收,尤其是与逝者有亲密关系的人。”

裴宿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还有一件事...我决定减少工作时间,或许尝试写一本关于音乐与记忆的书。这十年我停滞不前,现在也许是时候用我的经历帮助其他有类似体验的人了。”

艾米丽眼中闪着赞赏的光芒:“这是个很棒的想法。很多人可能经历了类似的事情,却不敢分享,害怕被嘲笑或误解。”

下午,艾米丽邀请裴宿参加当地一个小型音乐工作坊。参与者围坐成一圈,分享音乐如何帮助他们度过困难时期。一位失去声音的歌手讲述如何通过手鼓找到表达的新方式;一位地震幸存者分享社区合唱如何帮助治愈创伤。

轮到裴宿时,他简单分享了《给C的信》的故事。结束后,几位参与者前来感谢他的勇气,其中一人说:“音乐确实连接着我们,比我们想象的更深。”

傍晚,裴宿和艾米丽沿着运河散步,灯笼在渐暗的天色中亮起,营造出梦幻般的氛围。

“明天我回东京了,”裴宿说,“但我会经常回来。北海道...感觉像第二个家了。”

艾米丽微笑:“音乐厅永远欢迎你。而且...我很高兴能认识你,裴宿。”

回东京的飞机上,裴宿望着窗外的云海,思考着发生的这一切。十年的哀悼结束了,不是因为他忘记了苏烟,而是因为他找到了继续带着爱前进的方式。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撰写新书的第一页:“这不是关于超自然现象的书,而是关于人类情感最深处的力量——爱如何创造超越时间和空间的联结...”

飞机降落时,裴宿知道他的生活已经永远改变。代码和算法依然是他世界的一部分,但现在还有音乐、连接,以及新的可能性。

回到公寓,裴宿没有感到以往的孤寂。他播放着艾米丽的CD,当《给C的信》旋律响起时,他微笑着说:“谢谢你,苏烟。现在我知道你一直与我同在。”

然后他做了一件十年未曾做的事——他预约了一位心理咨询师,开始规划除了工作之外的生活,甚至考虑学习钢琴。

睡前,他收到艾米丽的短信:“安全到了吗?小樽的星星很亮,想必东京也一样。”

裴宿望向窗外,回应道:“星星总是同样的星星,只是有时我们忘了抬头看。”

这次,他没有放下手机等待不再来的回复,而是开始规划下一次北海道之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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