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从海边回来后的第三天,苏烟在图书馆再次晕倒了。
这次裴宿亲眼目睹了全过程。他们正在讨论苏烟想参加的秋季诗歌比赛,前一秒她还笑着念自己的新作,下一秒她的瞳孔突然放大,手中的笔掉在地上,整个人向前栽去。裴宿及时接住了她,却摸到她额头上一层冰凉的冷汗。
"苏烟!苏烟!"裴宿轻拍她的脸颊,没有反应。周围的学生已经围了过来,有人跑去叫图书馆管理员。
救护车来得很快。医护人员给苏烟做了简单检查,询问裴宿她是否有病史。裴宿摇头,突然想起那些没有标签的药瓶和频繁的鼻血,胃里像被塞进了一块冰。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裴宿坐在塑料椅上,手指不停地敲击膝盖。苏烟被推进急诊室已经一个小时了,期间只有一个护士出来告诉他"正在检查",然后就再没人理会他的询问。
"裴宿?"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终于出现在走廊尽头。
裴宿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了茶几,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医生,她怎么样?"
医生四十多岁,眼镜后的眼睛透着疲惫:"你是她男朋友?家人联系上了吗?"
"她父母在国外,已经通知了,正在赶回来。"裴宿的声音发紧,"她到底怎么了?"
医生示意他跟上:"到办公室说吧。"
医生的办公室狭小而整洁,墙上挂着一堆裴宿看不懂的医学证书。办公桌上摆着苏烟的CT片子,医生将它夹在灯箱上,一片灰白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阴影,像一滴墨渍染在苏烟的大脑图像上。
"这是脑部肿瘤,位置很不好。"医生指着那片阴影,"从大小和生长速度看,至少已经存在两年了。"
裴宿盯着那片阴影,突然感到呼吸困难:"这...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需要立即治疗。"医生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但坦白说,发现得太晚了。肿瘤已经压迫到多个关键区域,手术风险极高。"
"那化疗呢?放疗呢?"裴宿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总有什么方法吧?"
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我们会尝试一切可能的手段,但你要有心理准备。按照目前的情况...乐观估计,她还有六到九个月。"
六到九个月。这几个字在裴宿脑海中炸开,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神经。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抓住椅子扶手,指节泛白。
"她现在醒了,你可以去看她,但先不要提这些。"医生递给他一张纸巾,裴宿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我们会先告诉她需要住院观察,具体治疗方案等专家会诊后再决定。"
病房里,苏烟靠坐在床上,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看到裴宿进来,她勉强笑了笑:"我猜情况不太妙?"
裴宿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那么凉,像一块冰。他努力控制着声音不要发抖:"医生说需要进一步检查...可能要住院一段时间。"
苏烟静静地看着他,深褐色的眼睛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裴宿,我抽屉里的药,你看到了吧?"
裴宿僵住了。
"是抗癌药。"苏烟轻声说,"我一年前就知道了。"
一年前。裴宿感到一阵眩晕,这意味着在他们相识之前,苏烟就已经知道自己生病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声音嘶哑。
苏烟望向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我不想让你用那种眼神看我...就像现在这样。"
裴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痛苦。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最终,他只是俯身抱住苏烟,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茉莉香,混合了医院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我本来想等到秋天再告诉你的,"苏烟抚摸着他的头发,"那时候樱花会再开一次...我想死在樱花季节。"
裴宿猛地抬头:"别这么说!医生说了还有希望,他们会想办法的,现代医学这么发达..."
苏烟用一根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止住了他的话:"我查过所有资料,咨询过三个专家。这个位置,这个大小...我知道结果会怎样。"
她的语气如此平静,仿佛在讨论别人的病情。裴宿突然感到一阵愤怒——为什么她能这么冷静?为什么她早就知道却不告诉他?但当他看到苏烟眼中闪烁的泪光时,怒气又瞬间消散,只剩下无尽的心痛。
"我们回家吧。"苏烟突然说。
"但医生说要住院..."
"明天。"苏烟坚持,"今晚我想回家。求你了。"
裴宿最终妥协了。他签了一堆免责文件,承诺第二天一早就带苏烟回来。离开前,医生悄悄塞给他一张处方和一张名片:"止痛药,还有...临终关怀机构的电话。"
那晚,他们像往常一样挤在狭小的沙发上,苏烟靠在裴宿怀里,看一部老电影。电影里男女主角在雨中拥吻,音乐煽情,情节俗套。裴宿却看得眼眶发热——那些平凡的幸福,对苏烟来说正在变成奢侈品。
"裴宿,"电影结束时苏烟突然说,"我有个清单。"
"什么清单?"
"人生最后想做的事。"她起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整齐地列着十几条:
1. 在海边看日出(已完成)
2. 出版一本自己的诗集
3. 在星空下露营
4. 学会弹一首完整的钢琴曲
5. 去北海道看雪
6. 参加一次诗歌朗诵会(已完成)
7. 和爱的人一起变老...
最后一条被划掉了,旁边写着"来不及了"。
裴宿的视线模糊了。他翻看着这份清单,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苏烟的字迹依然那么美,工整中带着一点飘逸,就像她的人一样。
"我们可以完成这些,"他急切地说,"全部完成。明天就去买帐篷,周末就去露营。北海道...等你好一点我们就去,我可以..."
"裴宿,"苏烟轻声打断他,"我知道时间不够了。能完成几项就几项,好吗?"
裴宿紧紧抱住她,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我会帮你完成所有的...我保证。"
苏烟在他怀里轻轻颤抖:"我不怕死,裴宿。我只怕...你忘记我。"
"永远不会。"裴宿的声音坚定,"永远不会。"
第二天清晨,苏烟的情况突然恶化。裴宿被一阵剧烈的呕吐声惊醒,发现苏烟趴在卫生间地板上,身边是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她的睡衣被汗水浸透,脸色灰白得像纸。
救护车再次呼啸而来。这一次,苏烟直接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