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共王
共王廪辛,在《竹书纪年》中另有“冯辛”之称,子姓,名先。关于他的生卒年份,由于殷商时期的史料多依赖甲骨文碎片与后世文献追记,至今仍无确切记载,如同被历史长河掩盖的迷雾,只留下“商王祖甲之子”这一清晰的身份标识——他是商朝第二十五任君主,承接的是父亲祖甲留下的“中兴余辉与衰败隐患并存”的江山。
廪辛继位的背景,本就充满权力的张力。祖甲晚年因滥施刑罚,已导致贵族离心、民间不满,朝堂之上更是暗流涌动:一部分贵族曾因祖甲的暴政遭受打压,希望新君能“平反纠错”,恢复他们的地位与利益;另一部分则是祖甲晚年重用的亲信大臣,试图继续掌控朝政,维护既得权力;还有少数大臣仍怀念“武丁中兴”的秩序,对廪辛能否扭转颓势持观望态度。
更复杂的是,祖甲时期虽确立了“父死子继”的继承制,但廪辛是否为“嫡长子”仍存争议——有甲骨文记载显示,祖甲至少有三子,廪辛是长子,但并非嫡妻所生,这让部分坚守“嫡庶之分”的贵族对其继位合法性暗中质疑。
这种复杂的权力格局,注定了廪辛的统治从一开始就需面对“稳固王权”的核心挑战。他既不能完全否定父亲祖甲(否则会被斥为“不孝”,动摇统治根基),又要安抚被祖甲打压的贵族;既需依靠祖甲的旧臣维持政务运转,又要防止他们专权。在这样的矛盾中,廪辛开启了为期六年的君主生涯,而他的第一步,便是从“梳理官僚体系”入手,化解朝堂内部的反对势力。
廪辛继位之初,朝中反对势力如同潜藏在航线上的礁石——他们或明或暗地抵制新君政令,有的故意拖延政务,有的在贵族聚会中散布“廪辛无力治国”的言论,甚至有大臣暗中与诸侯联络,试图以“请立贤君”为由动摇其地位。面对这种局面,廪辛没有采取祖甲晚年“严刑镇压”的极端手段(他深知暴政只会加剧矛盾),而是经过数月的观察与谋划,推出了“明确内服、外服官员权责”的分化策略。
这一策略的核心,是基于商朝早已存在的“内服、外服”框架,进行更细致的权责划分与管控:
廪辛将居住在殷都(今河南安阳)、直接为王室服务的官员划归为“内服”,主要包括三公(太师、太傅、太保)、卿士、贞人(负责祭祀占卜)、内史(负责文书记录)等。他明确规定内服官员的职责是“掌王都事务,辅君主决策”——例如,三公需参与朝政商议,为廪辛提供治国建议;卿士负责管理王宫宿卫、宫廷礼仪与王都的民政事务(如市场监管、粮食储备);贞人则需严格按照“周祭”之法主持祭祀,不得擅自更改仪式。同时,廪辛对内服官员采取“直接管控”:重要政令需内服官员集体署名方可颁布,若出现失误,相关官员需共同承担责任;他还定期召见内服官员单独谈话,了解其动向,防止结党营私。
这一安排的深意在于:内服官员多为祖甲旧臣或核心贵族,将他们的权力限定在“王都范围内”,既能利用他们的经验处理政务,又能通过“集体负责”分散其个体权力,避免某一官员独大。例如,曾试图专权的某位卿士,因权责被明确后无法再插手边疆事务,其影响力大幅削弱。
外服官员则是指由王室任命、负责管理殷都之外地区的官员,主要包括诸侯(如卫、虎、受等方国君主)、方伯(管理某一区域多个小方国的首领)、边侯(负责边疆防御的将领)等。廪辛规定外服官员的核心职责是“守土、纳贡、助战”——诸侯需定期向王室缴纳贡赋(粮食、青铜器、奴隶等),每三年需亲自前往殷都朝见;方伯需协调辖区内小方国的关系,防止互相攻伐;边侯则需镇守边疆,及时向王室报告外敌动向。为了控制外服官员,廪辛建立了“述职制度”:外服官员每年需派使者向王室汇报治理情况,若贡赋逾期或边疆出现失误,将被削减封地甚至罢免;同时,他还派遣“监国”(由内服官员兼任)前往重要方国,监督诸侯动向。
这一划分的关键作用,是将反对势力中的“地方派”与“中央派”分割开来——部分外服官员曾与朝中反对大臣暗中勾结,而廪辛通过明确外服权责、加强监国管控,切断了他们与朝中势力的联系。例如,某诸侯曾试图联合朝中大臣抵制贡赋,因监国及时上报,廪辛提前施压,最终迫使该诸侯补交贡赋,还罢免了其身边的联络官员。
通过“内服、外服”的清晰划分与差异化管控,廪辛成功瓦解了反对势力的凝聚力——朝中大臣无法再与外服官员随意勾结,地方诸侯也不敢轻易违抗王室命令。这一举措不仅为他扫除了推行政令的障碍,更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商朝的统治秩序,为后续应对外患奠定了基础。
就在廪辛全力稳固内部统治时,商朝的西北边境已燃起战火——羌方重新崛起,成为威胁商朝边疆的最大隐患。羌方是生活在今陕西西部、甘肃东部的游牧族群,早在武丁时期就曾与商朝发生战争,后被武丁击败,被迫向商朝称臣纳贡。但祖甲晚年因专注于内部统治,放松了对边疆的管控,羌方趁机休养生息,逐渐恢复实力:他们吸纳了周边多个游牧部落,组建了一支以骑兵为主的军队;同时,通过与西域部落的贸易,获得了更多的铁器(用于制作兵器),战斗力大幅提升。
到了廪辛在位初期,羌方已不再满足于向商朝纳贡,开始频繁袭扰商朝西北边境。他们的作战方式极具破坏性:利用骑兵的高机动性,避开商朝的边防据点,突袭边境村落与城池——抢走粮食、奴隶与牲畜后,迅速撤离,不给商朝军队追击的机会。例如,在廪辛二年(约公元前1150年),羌方骑兵突袭了商朝的“犬丘”(今陕西兴平),不仅抢走了数千石粮食与数百名奴隶,还烧毁了当地的粮仓与祭祀场所;次年,他们又袭击了商朝的“泾阳”(今陕西泾阳)边境据点,杀死商朝边侯及其手下百余人,导致泾阳防线一度崩溃。
羌方的袭扰,给商朝边境带来了深重灾难:
边境百姓为躲避战乱,纷纷逃往内地,导致大量农田荒芜;未逃离的百姓则被迫参与防御,无法从事农业生产,许多人因缺粮而饿死。
商朝戍边军队因羌方的“游击战术”疲于奔命,士兵伤亡惨重,武器装备损耗巨大,而补充的士兵多为临时征召的平民,缺乏训练,战斗力低下。
边境贸易路线被羌方切断(商朝与西域的贸易多经西北通道),导致青铜器制作所需的锡、铅等原料供应不足;同时,为应对羌方,商朝需增加军费开支,加重了财政负担。
边境的紧急军情不断传到殷都,廪辛深知:若不彻底打击羌方,不仅边疆将彻底失控,还可能引发其他方国的效仿——一旦诸侯认为商朝无力保护他们,便会纷纷离心,商朝的统治将进一步瓦解。因此,他决定集结力量,发动对羌方的大规模征伐。
廪辛清楚地认识到,单凭商朝王室的军队,难以彻底击败羌方——一方面,商朝军队因祖甲晚年的暴政,士气低落,且缺乏骑兵(商朝军队以步兵与战车为主,机动性远不如羌方骑兵);另一方面,羌方熟悉西北地形,若商朝孤军深入,很可能陷入重围。因此,他做出了一个关键决策:召集与商朝关系密切的诸侯国,组建联军,共同征伐羌方。
廪辛首先向卫、虎、受三个方国发出征调令——这三个方国均位于商朝西北,与羌方接壤,长期遭受羌方袭扰,有强烈的抗羌意愿,且各有优势:
卫国:位于今河南鹤壁一带,是商朝的“老牌属国”,军队以防御能力强著称——他们擅长修建防御工事,能在野外快速搭建营寨,保护联军的后勤补给线。
虎国:位于今山西运城一带,以勇猛善战闻名——虎国士兵多为猎户出身,擅长山地作战与近身格斗,是联军中的“攻坚主力”。
受国:位于今陕西韩城一带,地处商朝与西域的贸易要道,擅长后勤保障——他们拥有大量的运输车辆与牲畜,能为联军提供充足的粮食、武器与医疗物资。
为了说服三国出兵,廪辛不仅承诺“战后所获奴隶与财物,由联军按出兵比例分配”,还派遣使者携带厚礼(青铜礼器、丝绸等)前往三国,强调“羌方不灭,唇亡齿寒”——若羌方继续壮大,三国将首当其冲。三国君主深知其中利害,纷纷响应:卫国出兵三千,由国君亲自率领;虎国出兵两千,由太子统领;受国虽未出兵,却承诺提供足够联军三个月的粮食与五十辆运输马车。
公元前1149年(廪辛三年)秋,商朝联军正式组建完成——总兵力约一万五千人,其中商朝王室军队一万人(以战车部队与步兵为主),卫国军队三千人,虎国军队两千人。廪辛任命商朝宗室贵族“子央”为联军主帅,制定了“分路进军、合围羌方核心领地”的战略:
1. 东路军(卫国军队为主):从卫国出发,向西推进,负责保护联军的后勤补给线,同时牵制羌方的东部兵力,防止其向东逃窜。
2. 西路军(虎国军队为主):从虎国出发,向北穿插,绕到羌方领地的西侧,切断羌方与西域部落的联系,阻止其获得援军与物资。
3. 中路军(商朝王室军队为主):由子央亲自率领,从殷都西北出发,直扑羌方的核心聚居地(今甘肃庆阳一带),吸引羌方主力决战。
联军出征后,进展顺利:东路军迅速搭建起补给线,多次击退羌方小股骑兵的袭扰;西路军成功绕到羌方西侧,攻占了羌方与西域贸易的中转站,缴获了大量铁器与粮食;中路军则稳步推进,沿途收复了多个被羌方占领的商朝据点,士气大振。
羌方首领见联军来势汹汹,决定集中主力,在“庆阳川”(今甘肃庆阳境内的平原地带)与联军决战——这里地势平坦,适合骑兵冲锋,羌方希望凭借骑兵优势击溃联军。
决战当天,羌方出动五千骑兵,向联军中路军发起猛攻;联军主帅子央早有准备,下令战车部队排成“一字阵”,战车之间用长矛连接,形成一道坚固的防线,阻挡羌方骑兵冲锋;同时,虎国军队从侧翼发起突袭,利用近身格斗优势斩杀羌方骑兵;卫国军队则在后方坚守补给线,防止羌方偷袭。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双方伤亡惨重——羌方骑兵虽勇猛,但在联军的“车阵+侧翼突袭”战术下,损失近三千人;联军也付出了两千余人的伤亡代价。最终,羌方因兵力不足、士气低落,被迫撤军,向西北方向逃窜。联军虽取得胜利,但因骑兵不足,无法追击,只能停止进军,收复羌方占领的所有商朝领地后,班师回朝。
廪辛时期的羌方征伐战,虽以联军胜利告终,却未能实现“彻底灭羌”的目标——羌方在战败后,退回到今甘肃河西走廊一带的“老巢”,那里地处偏远,地形复杂,联军难以深入;同时,羌方虽损失惨重,但仍保存了约两千人的核心兵力,以及大量的牲畜与物资,为后续的复兴留下了火种。
这场“胜利却不彻底”的战争,给商朝埋下了长远隐患:
一、羌方的持续威胁:在廪辛之后,武乙、文丁、帝乙等商王在位期间,羌方始终活跃在西北边境,虽未发动大规模战争,却时常进行小规模袭扰。例如,武乙时期,羌方曾多次袭击商朝的“雍城”(今陕西凤翔),抢走大量牲畜;文丁时期,羌方甚至与商朝的另一个敌对方国“周方”(周部落)暗中联络,形成“潜在同盟”,共同对抗商朝。
二、诸侯的离心倾向:卫国、虎国等诸侯国在征伐羌方中付出了巨大伤亡,却因“未彻底灭羌”,未能获得预期的利益(如奴隶、土地),逐渐对商朝的“领导能力”产生怀疑。到了帝乙、帝辛时期,这些诸侯国对商朝的征调不再积极响应,有的甚至暗中与周方勾结。
三、军事资源的消耗:征伐羌方虽暂时稳定了边境,却消耗了商朝大量的军事资源——战车损失近百辆,士兵伤亡数千人,财政开支激增。这使得商朝在面对后续的“周方崛起”时,缺乏足够的兵力与财力应对。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到了周武王伐纣(公元前1046年)时,羌方因长期遭受商朝的压迫与征伐,选择加入周武王的灭商联军——他们派遣数千骑兵,与周方、庸、蜀、羌、髳、微、卢、彭、濮等方国军队一同进攻朝歌,成为推翻商朝统治的重要力量。而这一切的源头,正是廪辛时期“未能彻底解决羌方问题”留下的隐患。
廪辛在位六年,最终在内外压力下去世(具体死因无史料记载),由其弟庚丁继位。他的统治,是商朝衰落过程中的一个“过渡阶段”——他试图通过分化官僚、组建联军来稳固统治,展现了一定的政治与军事智慧,成功化解了部分内忧外患;但受限于商朝的整体颓势与自身能力,他未能彻底解决贵族离心、羌方威胁等核心问题,只能在“守成”中维持局面,为后续商朝的进一步衰落埋下了伏笔。
从历史角度看,廪辛并非“昏君”,而是“生不逢时”的君主——他接手的是一个早已潜藏危机的江山,虽努力挣扎,却难以逆转历史的趋势。他的六年统治,如同殷商衰世中的一段“短暂稳定期”,既见证了商朝最后的边疆反击,也预示了王朝最终覆灭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