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天干
当日圭的影子在刻度上规律移动,当水漏的滴答声在岩洞中日夜回响,当“大山扶木历”的刻痕一年年增加,我们的生活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梳理得井井有条。太阳的东升西落不再是模糊的信号,而是精准的作息指令——天刚蒙蒙亮,负责采摘的族人便背着竹篮出发;日头爬到日圭中央刻度时,岩洞前的空地上便升起炊烟;夕阳将影子拉得最长时,外出的人们准会踏着余晖归来。月亮的盈亏也成了重要的参照,满月时,族人们会聚集在火堆旁,分享一天的收获;新月时,则会早早歇息,养精蓄锐。
季节的轮回更是被我们细致地记录在“大山扶木历”旁的石壁上:初春第一声雷响的日子,我们会在旁边画一道闪电,提醒大家该准备春耕(那时已尝试种植一些可食用的植物);第一片枫叶变红的日子,会画一片红叶,预示着狩猎旺季即将到来;第一场雪落下的日子,会画一片雪花,提醒大家储备过冬的食物。这些记录像一本自然的日记,让我们能提前规划:知道某种浆果会在雷响后四十个日升日落成熟,便会准时去采摘;知道鹿群会在枫叶变红后向山谷迁徙,便会提前在迁徙路线上布置陷阱;知道大雪封山后难以外出,便会在入冬前多储存些肉干和野果。
但要将“一年”的长度精确到具体的日子,仍是个不小的挑战。四季的轮回显而易见,可究竟是三百六十天,还是三百六十五天?我们开始记录那些标志性的自然事件:每年春天,当第一只燕子飞回岩洞附近的屋檐下,我们便在石壁上画一只小鸟;每年秋天,当某种特定的草结出种子,便画一株带籽的草。年复一年,通过对比这些事件间隔的日圭记录,我们渐渐发现,从一只燕子飞回,到下一只燕子再来,大约要经过三百六十五个日升日落。这个发现让我们欣喜不已——我们终于摸清了“一年”的准确长度。
时间观念的清晰,让生活的其他方面也随之步入正轨,其中最显著的便是人口的增长。华蕊、华香、华雨三姊妹像是得到了大地的馈赠,几乎每隔一两年,岩洞里就会多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短短几年,我们这个最初只有几人的小团体,便扩展到了十多人。孩子们的笑声像清泉般在岩洞中流淌,给艰苦的生活增添了无尽的暖意,但同时,一张张大嘴也意味着更沉重的觅食压力。
“今天得多打些猎物,小三昨天还喊饿呢。”华蕊常常在清晨叮嘱我。我深知肩头的责任,幸好,早些年未雨绸缪打造的弓箭和鱼网,此刻成了最得力的帮手。那弓箭是用坚韧的桑木做弓身,野牛筋做弓弦,箭头则是用磨得锋利的燧石制成,射程远且力道足;鱼网则是用麻线编织而成,网眼大小适中,既能捕到大鱼,又不会漏掉小鱼。
每个清晨,当天圭的影子指向第一根刻度线时,我便会领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出发。我们肩扛弓箭,手提鱼网,脚步轻快地钻进茂密的森林,或是沿着蜿蜒的小路奔向河边。起初,孩子们还只是跟在我身后,看着我拉弓射箭、撒网捕鱼,渐渐地,他们也开始模仿:华蕊的大儿子学着我在地上辨认兽迹,华香的小女儿则跟着我学撒网的技巧。
日复一日,实战的历练让他们的技艺愈发娴熟。有一次,华蕊的大儿子竟独自用弓箭射中了一只肥硕的野猪,当他拖着比自己还重的猎物回到岩洞时,族人们都围了上来,用兽骨制成的刀子在他额头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印记——这是部落里对勇士的嘉奖。从那以后,孩子们捕获的猎物越来越多,体型也越来越大,鹿、野猪、鱼……源源不断的肉食摆上我们的石板“餐桌”,确保了每个人都能摄入足够的蛋白质,连最小的婴儿都长得白白胖胖。
除了狩猎和捕鱼,大自然还慷慨地提供了丰富的植物性食物。春天,我们会采摘刚冒头的香椿芽和蕨菜,用沸水焯过之后,拌上野蜂蜜,清爽可口;夏天,山林里的野桃、山杏、覆盆子成熟了,酸甜的果汁能驱散酷暑的燥热;秋天,地下的山药、葛根长得饱满,挖出来蒸着吃,粉糯香甜;冬天,储存的栗子和橡子成了主食,磨成粉后可以做成饼子。多元化的食物来源,让我们的饮食不再单调,也让身体更加健康。
时光在日圭的光影和水漏的滴答声中悄然流逝,转眼间,华蕊最初生下的两个男孩已长成了高大健壮的男子汉。他们的臂膀粗壮有力,能轻松拉开我打造的最强劲的弓;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能在茂密的树林中发现最隐蔽的猎物。多年来跟着我在山林间穿梭,他们不仅学会了追踪、射箭、设陷阱,更练就了面对猛兽时的沉着与勇气。有一次,我们遭遇了一头受伤的黑熊,两个年轻人没有丝毫慌乱,一个绕到黑熊身后吸引注意力,一个则趁其不备,一箭射中了它的眼睛,最终成功将其制服。
看着他们如今能独自带领队伍外出狩猎,每次都满载而归——有时是几头鹿,有时是一群野猪,甚至偶尔能捕获到狡猾的狐狸——我的心中充满了欣慰与骄傲。他们的成长,不仅减轻了我的负担,更让整个部落的食物供应有了保障。这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去教导其他孩子:教小一点的孩子辨认可食用的植物,教他们用石头制作简单的工具;教稍大一点的孩子学习结绳记事,教他们看懂日圭和水漏。同时,我也能腾出手来处理部落的其他事务:调解族人之间的小矛盾,规划食物的储存,修缮被风雨侵蚀的岩洞。
生活的安稳,让我得以有更多的精力去观察和思考。我常常在夜晚坐在“大山扶木历”旁的岩石上,仰望星空,俯瞰大地,感受着人与自然的联系。我发现,世间万物似乎都遵循着某种共通的规律:太阳东升西落,月亮阴晴圆缺,这是天空的规律;草木春生夏长,秋枯冬死,这是大地的规律;人从婴儿长成壮年,再到衰老,这是生命的规律。
这些发现像散落的珠子,被我用思考的线串联起来,渐渐形成了一套“天、地、人”三才之道的理论。我告诉族人们:“浩渺的天空有它的运行法则,我们称之为‘天道’,它决定了日月星辰的轨迹,决定了四季的轮回;广袤的大地有它的生长规律,我们称之为‘地道’,它决定了草木的枯荣,决定了河流的走向;而我们人类,作为万物之灵,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我们称之为‘人道’,它要求我们顺应天道,遵循地道,同时也要懂得团结互助,繁衍后代。”
这套理论让族人们茅塞顿开。他们开始明白,为什么要在春天播种,因为那是顺应天道;为什么要爱护山林,因为那是遵循地道;为什么要互相帮助,因为那是践行人道。它不仅指导着我们的日常生活,更让我们意识到,人类与其他动物的不同——我们不仅能适应自然,更能理解自然,甚至能运用自然规律改善生活。
在三才之道的基础上,我又进一步探索,发明了“十大天干”,用来描述万物从诞生到消亡的完整过程。
“甲”,代表万物初始的诞生。就像春天泥土里刚钻出的嫩芽,带着勃勃生机,努力地向上生长,这便是“万物皆生”。
“乙”,是万物茁壮成长的阶段。嫩芽褪去娇嫩,长成粗壮的枝干,枝叶向四周伸展,努力地汲取阳光和雨露,即“万物艺长”。
“丙”,是万物最为光耀的时刻。夏天的树木枝繁叶茂,花朵绽放出最鲜艳的色彩,整个自然界都充满了活力,如同被阳光照亮的世界,“万物炳然”。
“丁”,意味着万物变得强壮有力。就像秋天的果实,饱满而坚实,动物们也储存了足够的脂肪,准备迎接寒冬,“万物丁壮”。
“戊”,是万物达到茂盛的顶峰。田野里的庄稼成熟了,山林里的果实挂满了枝头,整个大地都被丰收的喜悦笼罩,“万物茂盛”。
“己”,则是万物开始出现转折。秋天的树叶开始变黄,果实从枝头掉落,生命的活力开始减弱,出现了弯曲和收敛的迹象,“万物己曲”。
“庚”,代表着更替与变迁。树叶从树上飘落,为新的生命腾出空间;动物们开始迁徙,寻找新的栖息地,“万物庚替”。
“辛”,象征着生命的艰辛与磨砺。冬天来临,万物在严寒中挣扎,树木褪去叶子,动物进入冬眠,每一个生命都在经历考验,“万物辛苦”。
“壬”,赋予万物新的使命。种子深埋在地下,积蓄着力量;动物在冬眠中孕育着新的生命,它们都在承担着延续生命的重任,“万物任重”。
“癸”,是生命的终结,但也是新的开始。旧的生命逝去,化为泥土,滋养着新的生命,等待着下一个“甲”的到来,“万物癸死”。
这“十大天干”,不仅是对自然规律的总结,更是对生命轮回的深刻思考。当我把这些道理讲给族人们听时,他们或许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哲学意味,但他们能从身边的事物中感受到这种规律——看到春天的嫩芽,便会想到“甲”;看到冬天的枯枝,便会想到“癸”。
时序的掌握让我们的生活有了秩序,而对自然规律的思考则让我们的文明有了深度。从结绳记事到“大山扶木历”,从日圭水漏到“十大天干”,我们不仅在生存的道路上稳步前行,更在智慧的海洋中不断探索。岩洞里的火光映照着族人的脸庞,也映照着一个文明的萌芽与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