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色与界碑

京北师范大学的校门在暮色四合中显得庄重而亲切。迎新季特有的热闹还未完全散去,彩旗在晚风中飘动,拉着行李箱的新生和家长三三两两地进出。橘黄色的路灯次第亮起,在初秋微凉的空气里晕开一团团温暖的光晕。

林高远拖着那个巨大的深蓝色行李箱,步履沉稳地走在前面。余妍背着双肩包,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之间依旧隔着那沉默的一米距离。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几乎将她笼罩其中,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也带来无形的压力。

他熟门熟路地走向新生报到处。显然,他对这所大学并不陌生,或许以前也来过。报到处还亮着灯,几个学生干部模样的学长学姐正在整理表格。

“余妍?”一个带着眼镜、笑容温和的学长抬起头,目光落在余妍身上,随即又好奇地看向她身后存在感极强的林高远,“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一班,对吧?”

“是的,学长好。”余妍连忙点头,声音带着初来乍到的拘谨。

“欢迎欢迎!”眼镜学长笑容更盛,绕过桌子走出来,很自然地伸出手想帮余妍拿她背上的双肩包,“一路辛苦了,宿舍楼离这边有点远,我帮你拿点东西送过去吧?”

余妍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婉拒——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比她更快一步,稳稳地按在了她双肩包的背带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高远不知何时已上前半步,几乎站在了余妍身侧,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隔开了她和那位热情的学长。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帽檐的阴影下,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平静地落在眼镜学长伸出的手上。

“不用麻烦。”林高远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淡,却像一块冰投入温水中,瞬间让周围活跃的空气凝滞了几分。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久经赛场磨砺出的、不容置疑的威压,不需要提高音量,就足以让人心头一凛。“我送她过去。”

眼镜学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他有些愕然地看向林高远,对上那双沉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时,心里莫名地打了个突。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穿着简单的运动服,戴着帽子遮掩了大半面容,但那份沉稳如山岳、锐利如刀锋的气场,绝非普通人所有。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看似随意站立时,身体微微绷紧、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呃…好…好的。”眼镜学长讪讪地收回手,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试图缓解尴尬,“那…那学妹你先办手续,有什么需要随时到这边问。”他迅速将一叠表格和宿舍钥匙递给余妍,目光却忍不住又瞟了一眼沉默伫立的林高远,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退缩。

林高远没有再看他,仿佛刚才那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他自然地伸手从余妍手里接过钥匙和表格,动作流畅得像接过一个无关紧要的物品。然后,他重新握住了行李箱的拉杆,侧头,对余妍低声说:“走吧。”

声音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调子,听不出喜怒,仿佛刚才那个带着无形压迫感、几乎是用气场“挡”开他人的人不是他。

余妍的心跳却还在刚才那一刻微微加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高远哥哥靠近时带来的温度,以及那只按在她背包带上、干燥而有力的手留下的触感。还有他对学长说话时,那虽然平静却让她莫名感到一丝…冷意的语气?她偷偷瞄了一眼林高远紧绷的下颌线,那线条比刚才在餐馆时似乎更冷硬了几分。

她赶紧对眼镜学长道了声谢,小跑着跟上林高远的步伐。

去往宿舍楼的林荫道安静了许多。路灯的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高远走得很快,步幅很大,余妍需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她看着前方那个沉默而高大的背影,感觉空气比在车站和餐馆时更凝重了几分。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觉得麻烦?还是…因为刚才那个学长?

“高远哥哥,”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林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刚才…谢谢你。”

林高远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频率和步幅。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仿佛没听见。只有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心底那股在看到那个学长伸手靠近她时瞬间腾起的无名火,如同投入冰水的烙铁,发出“嗤”的一声,被强行压灭,只留下闷闷的灼痛和更深的自我厌弃。

他在做什么?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幼稚地宣告主权?用这种近乎蛮横的方式?她只是余伯伯的女儿,他有什么资格?那份不合时宜的占有欲,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让他感到恐慌。

他只能加快脚步,用身体的疲惫来驱散心里的烦躁。

“到了。”终于,他在一栋崭新的宿舍楼前停下脚步,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将行李箱稳稳地放在余妍脚边,将钥匙和表格递给她。

“嗯,谢谢高远哥哥。”余妍接过东西,抬头看着他。宿舍楼明亮的灯光映照下,她能看到他帽檐下深邃的眉眼,鼻梁挺直,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似乎很累,眼底有淡淡的青影。

“上去吧。”林高远移开目光,不再看她,视线投向远处沉沉的夜色,“有事…可以打电话。”他顿了顿,补充道,“给我爸或者我妈。”他刻意划清了界限,将那份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找我”硬生生咽了回去。

“嗯,我知道了。”余妍点点头,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失落。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宿舍楼大门。玻璃门映出她孤单的身影,也映出身后路灯下,那个像一座沉默界碑般伫立着的挺拔身影。

他没有立刻离开。

他就站在那里,帽檐低压,身影被灯光拉得长长的,投射在空寂的宿舍楼前坪上。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消失的方向,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转角,再也看不见。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林高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刚才那个学长热情的笑容和伸出的手,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提醒着他那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是阳光下蓬勃生长的幼苗,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和青春。而他,他的世界只有球台、旋转、胜负和日复一日枯燥到极致的训练。他的爱,如同他此刻的身影,只能沉默地伫立在阴影里,成为一道无声的界碑。守护是本能,靠近却是奢望。那份汹涌的醋意和占有欲,最终只能化为更深的沉默和更坚固的自我禁锢,被他死死压在心底,成为无人知晓的暗流,在夜色里无声地翻涌、平息。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所有不该有的波澜,转身,大步融入沉沉的夜色,走向那个属于他的、只有乒乓球的、冰冷而熟悉的世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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