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唐舞麟和古月第二天和谢懈一同出门,他们选择去四处逛逛,正是星期天,准备散散心。
雨是在街角的甜品店门口开始落下的。
古月正低头看着玻璃柜里的芒果慕斯,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听见谢邂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是吧,天气预报说今天晴空万里啊!”她抬起头,看见唐舞麟已经站到了店外的屋檐下,背对着他们望着街面——豆大的雨点正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一圈圈细碎的水花,转眼间就连成了白茫茫的雨幕。
“算啦算啦,下雨也挺好。”谢邂把刚买的草莓大福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反正你们半决赛赢了,正好雨中漫步,多有情调。”他说着甩了甩书包,水滴溅到古月的发梢,凉丝丝的。
古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清晨出门时她只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此刻被风一吹,胳膊上瞬间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唐舞麟的方向挪了挪——少年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站在他身边,仿佛能挡住些斜飘过来的雨丝。
“走吧,去前面的公园避避雨。”唐舞麟突然转过身,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半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等两人回应,已经率先迈步走进雨里,黑色的运动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谢邂咋咋呼呼地跟上去,古月落在最后。雨丝被风卷着打在脸上,带着初秋的凉意,她忍不住抬手拢了拢针织衫的领口,指尖触到微凉的布料时,心里突然泛起一丝莫名的烦躁。这种烦躁很奇怪,不是因为下雨打乱了计划,也不是因为谢邂的吵闹,更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像被投入石子的小湖,一圈圈涟漪荡开,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滞涩。
“喂,古月,快点啊!”谢邂在前面的公交站牌下朝她挥手,手里还举着片不知从哪摘的大荷叶当伞。
古月加快脚步,刚跑到站牌下,就感觉肩上一沉。一件带着淡淡皂角香的外套披了过来,领口蹭过她的下巴,带来一阵温暖的气息。她猛地抬头,撞进唐舞麟带着些许担忧的眼睛里。
“别感冒了。”少年的声音很轻,像落在伞面上的雨丝,“你的体质偏寒。”他说完就转过身,继续望着雨幕,耳尖却悄悄泛起了一层浅红。
古月僵在原地,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外套的衣襟。外套上还残留着唐舞麟的体温,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混合着锻造时的烟火气和淡淡龙力的味道。这种味道很熟悉,在升灵台的密林里,在机甲赛场的检修台旁,她都闻到过,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得仿佛能钻进心里去。
“哟,我们的小锻造师还挺会疼人嘛。”谢邂挤到她身边,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说,“古月,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古月没理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雨水顺着站牌的边缘滴落,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出她有些慌乱的脸。她知道唐舞麟不是故意的,他一向细心,会记得她调试机甲时习惯用左手扶着控制台,会记得她每次魂力透支后容易发冷……这些细节像春雨里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在她心里发了芽,只是她一直没敢去承认。
可刚才他递外套的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一样。那瞬间的温暖裹住她的时候,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不是在避雨的公交站牌下,而是回到了升灵台的夜晚——那时她靠着树干打盹,唐舞麟也是这样,默默地往她身边放了片干燥的树叶当枕垫,自己则睁着眼睛守了整夜。
“雨好像小了点。”唐舞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转过身,看见古月还披着他的外套,眉头舒展了些,“走吧,公园的凉亭应该能避雨。”
古月“嗯”了一声,跟着他往前走。谢邂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踩水玩,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她把外套往紧了拢了拢,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时,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半拍。她偷偷看了眼唐舞麟的背影,他的肩膀因为少了外套的遮挡,被雨打湿了一片,深色的T恤贴在背上,勾勒出少年日渐挺拔的轮廓。
心里的烦躁又冒了出来,这次还夹杂着点说不清的懊恼。她懊恼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件外套就心神不宁,懊恼自己明明想把外套还给他,手指却像被粘住了一样动不了,更懊恼……刚才唐舞麟转身时,她居然在期待他再说点什么。
“喂,你们快点!”谢邂已经跑到了公园门口,正朝他们挥手,“凉亭里还有别人呢,好像是摄影社的在拍雨景!”
古月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她加快脚步跟上唐舞麟,并肩走过湿漉漉的石板路时,胳膊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胳膊——他的皮肤很凉,显然是被雨水冻的。
“你也冷吧?”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把外套往他那边推了推,“我不冷了。”
唐舞麟愣了一下,摇摇头:“没事,我火力壮。”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披着吧,万一淋了雨,下午的设计图就画不好了。”
古月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就不烦躁了。她把外套的领口又拉高了些,遮住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轻声说:“那……谢谢你了。”
雨还在下,却不再让人觉得冷了。凉亭里传来摄影社成员的笑声,谢邂已经凑过去看人家的相机,唐舞麟走在她身边,步伐沉稳。古月望着脚下被雨水洗得发亮的石板路,突然觉得,这样的雨天好像也没那么糟糕。至少,她找到了一个借口,可以暂时披着他的外套,暂时不去想那些复杂的心事,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和他一起走一段路。
凉亭的檐角还在滴雨,水珠坠落的节奏敲在青石板上,像在为古月心里的念头打拍子。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布料上残留的皂角香混着雨气钻进鼻腔,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唐舞麟刚才递外套时,耳尖那抹没藏住的红。
这感觉太陌生了。就像第一次在元素课上触摸到纯粹的木元素,既新奇又慌乱,指尖的麻痒顺着神经爬遍全身,连思考都变得迟钝起来。她想起谢邂总拿唐舞麟开玩笑,说他每次远远看见欧阳紫馨,走路都会下意识挺直腰板,手里的锻造锤都握得比平时紧——那时她只觉得好笑,少年人的心事像揣在兜里的糖,藏不住也掩不住,甜得有些傻气。
可现在,她低头看着自己攥着外套衣襟的手指,突然懂了那种傻气。
就像刚才在甜品店,唐舞麟弯腰系鞋带时,她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微蹙的眉头上;就像他站在雨里看街景时,她会悄悄数他肩膀被打湿的面积;就像此刻,他正帮谢邂擦拭相机镜头上的雨珠,阳光透过云层落在他侧脸上,她竟觉得那道被雨淋湿的发丝,比任何设计图上的线条都要好看。
这些念头像升灵台里悄悄生长的藤蔓,不知什么时候就缠上了心。她甚至开始留意那些以前绝不会在意的细节:他锻造时会习惯性地咬着下唇,额角的汗珠坠落在铁砧上的瞬间,总能敲出最精准的火候;他看机甲设计图时,手指会无意识地在图纸边缘打节拍,节奏和他运转玄天功时的呼吸频率一模一样;他递给她外套时,指尖擦过她肩膀的瞬间,快得像错觉,却让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在想什么呢?”谢邂突然把相机凑到她眼前,屏幕上是唐舞麟仰头看雨的样子,少年的喉结微微滚动,侧脸的轮廓被雨雾衬得有些模糊,“古月,你看我抓拍的,是不是特有氛围感?”
古月猛地回神,脸颊有些发烫,慌忙移开视线:“一般吧,构图太乱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记住了屏幕里的画面——他那时的眼神很干净,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没有了赛场上的凌厉,也没有了面对欧阳紫馨时的拘谨,就只是单纯地看着雨,像个普通的少年。
她想起唐舞麟每次提起欧阳紫馨时的样子,语气里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崇拜,像捧着易碎的琉璃。那时她只当是少年人对优秀前辈的仰慕,从未想过,原来自己也会对一个人产生类似的心情,只是这份心情里,少了些崇拜,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
雨彻底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地面织出金色的光斑。唐舞麟收起相机,转身朝她走来,手里还拿着片刚摘的、带着雨水的枫叶:“给你,当书签用。”枫叶的红得像燃着的小火苗,叶脉清晰得能数出纹路。
古月接过枫叶,指尖触到他递来的那端,还带着点潮湿的凉意。她看着他被阳光晒得微微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升灵台里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机甲赛场边他递来的那杯龙血茶,想起此刻披在身上的、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
原来有些感觉,是藏不住的。就像唐舞麟看向欧阳紫馨时,眼里的光骗不了人;就像她此刻握着这片枫叶,心里的慌乱和甜,也骗不了自己。
她把枫叶小心翼翼地夹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抬头时正撞上唐舞麟的目光,少年的眼睛里映着她的影子,像盛着整片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古月慌忙移开视线,却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少年少女的懵懂,真的像场突如其来的雨,等反应过来时,早已淋了满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