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栖眉》

——“他死在春夜第一朵栀子白前,我替他把余生过完。”

我叫温栖,他叫沈雪檐。

我们同在一座江南小城,隔窗而居。

窗与窗之间,只隔一道青瓦檐,雨水顺着瓦楞滴下来,像一条透明的琴弦。

十二岁那年,我爬上瓦檐,伸手替他接住一朵坠落的栀子,他把那朵花别在我耳后,笑着说:

“温栖,你像一株小雪。”

十八岁的春夜,我们偷偷在河埠头放河灯。

灯是纸折的,里头点着半截蜡烛,风一吹,灯影摇晃。

沈雪檐忽然握住我的手,指尖冰凉。

“温栖,”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你会替我活下去吗?”

我骂他胡说,却忍不住侧头吻他。

栀子花香混着河水的腥甜,他睫毛扫过我的脸颊,像一场无声的落雪。

同年夏末,他被诊出罕见心肌病。

医生说,最多两年。

他把诊断书折成纸船,放进护城河里,看它漂远。

“别告诉任何人,”他笑,“我想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

我陪他逃学,陪他淋雨,陪他在废弃的戏台上唱《牡丹亭》。

他唱杜丽娘,我唱柳梦梅,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他忽然咳出一口血,溅在白衬衫上,像雪里落梅。

第二年春,他病得连楼梯都爬不动。

我背他上阁楼,窗外栀子正开,一朵朵白得晃眼。

他靠在我肩上,声音轻得像风:

“温栖,我冷。”

我抱紧他,吻他干裂的唇,眼泪滴进他颈窝。

“再坚持一下,等花开完,我们就去北方看雪。”

他笑了笑,没应声。

那天夜里,我守在他床边。

春雷滚滚,雨点砸在瓦檐上,像无数细小的鼓槌。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指尖冰凉。

“温栖,”他说,“我听见雪落下来的声音了。”

我抬头,窗外只有雨,没有雪。

他却笑了,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像雪片落在枝头。

然后,手松了。

沈雪檐死在春夜第一朵栀子白前。

我替他合上眼,把那朵栀子放在他唇边。

葬礼那天下着雨,我站在檐下,看雨水顺着瓦楞滴下来,像那年他为我接住的透明琴弦。

我忽然明白,他早就知道结局,所以才在河灯上写:

“愿你替我活下去。”

我活下来了。

每年春末,我都会在瓦檐上放一盏河灯。

灯里不再点蜡烛,只放一朵栀子。

灯漂远,像漂过十二岁那年耳边的花。

我再也没有见过雪,却记得他睫毛扫过我脸颊的温度。

温栖、雪檐,终究隔一道青瓦,一生一世的距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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