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相遇：早自习

早读课的琅琅书声像被水泡过的棉花，闷乎乎地塞在高二（3）班的教室里。

九月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裴知夏摊开的语文课本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她正跟着大家念《兰亭集序》，手机却在桌肚里疯狂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妈”字让她喉咙一紧，指尖在静音键上顿了半秒，还是攥着手机溜出了教室。

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里，她刚按下接听键，尖利的声音就像针一样扎过来：

“裴知夏！你弟要的游戏机你到底买不买？人家同学都有，就他没有，传出去我脸往哪儿搁！”

“妈，上周刚给弟弟买了运动鞋，我这个月兼职工资还没发……”

知夏的声音压得很低，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能感觉到瓷砖渗进来的寒气。

“没发？你不会先跟同学借借？我养你这么大，让你给弟弟买点东西就推三阻四，白眼狼啊你！”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告诉你，这周末必须把游戏机带回来，不然你弟要是闹起来影响学习，我饶不了你！”

电话“啪”地挂了，听筒里只剩忙音。知夏对着黑屏看了两秒，突然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

校服袖子蹭到眼角，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湿了一片。

其实她不是哭钱，是气自己明明攒了两个月的钱，昨晚刚数好藏在枕头下，打算这个周末去买那本绝版的《小王子》——那是她初中就想买的书，封面是金灿灿的麦田。

“喂，你掉东西了。”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知夏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到一个男生站在楼梯口，背着黑色双肩包，校服拉链拉得老高，几乎遮到鼻子，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

他脚边躺着一支笔，是她刚才慌慌张张跑出来时，从口袋里滑掉的。

知夏慌忙抹掉眼泪，站起来去捡笔，指尖刚碰到笔杆，男生突然往后退了半步，像被什么烫到一样。

她这才看清他的眼睛，很黑，却没什么焦点，像是藏着层雾。

“谢……谢谢。”

她把笔攥在手里，指节泛白。

男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转身就往教室走。

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僵，背影看起来像株没长开的树，瘦得能被风吹晃。

知夏深吸了口气，对着楼梯间的窗户理了理头发。

玻璃映出她的脸，眼睛有点红，但嘴角还能扯出弧度。她对着影子练习了两次微笑，才推开教室门。

“知夏，你去哪儿了？”

同桌林晓立刻凑过来，手里还转着笔，

“张老师刚带新同学进来，就坐在你后面！”

知夏刚坐下，就听到讲台那边传来张老师温和的声音：

“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叫沈清，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里，那个楼梯口的男生走上讲台，依旧低着头，拉链没动。

全班都在等他自我介绍，他却像没听见似的，半天没出声。

后排有人开始窃笑，林晓用胳膊肘碰了碰知夏：

“这人有点意思啊，装酷？”

知夏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攥紧书包带子的手——指节太白了，像是用力到快要断了

“沈清同学比较内向，”

张老师打圆场，指了指知夏后面的空位

“你就先坐那儿吧，正好那个位置空着。”

男生没异议，抱着书包走到后排。经过知夏座位时，她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像医院走廊里的味道。

他把书包塞进桌肚，动作很慢，坐下后立刻把背挺得笔直，眼睛盯着桌面，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宝藏。

早读课继续，知夏却有点走神。

她偷偷往后瞥了一眼，沈清的课本还没打开，只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侧脸线条很干净，就是太冷了，像冬天结了冰的湖面。

“喂，”

林晓在草稿纸上写了行字推过来，

“你看他拉链，是焊在脖子上了吗？”

知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捂住嘴，却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橡皮，滚到了沈清的椅子底下。

她僵住了。

林晓用口型说：“完了。”

知夏犹豫了三秒，还是弯腰去捡。手指刚够到橡皮，突然看到沈清的脚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了个空。

她飞快地捡起橡皮，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原来他刚才一直在看她？

“对不……”“起”字还没说出口，沈清突然把脸扭向窗外，耳根却悄悄红了。

知夏坐直身体，心脏跳得有点快。她把橡皮放回文具盒，突然发现林晓正对着她挤眉弄眼，手里的草稿纸上又多了一行字：

“姐妹，新同学好像对你有意思啊！”

她哭笑不得地用笔戳了戳林晓的胳膊，刚想转回去，桌洞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条短信，母亲发来的：

“别忘了买游戏机，要最新款的，你弟同学都有。”

知夏盯着屏幕看了两秒，突然拿起笔，在语文课本的空白处写了两个字：

“没事。”

写完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黑板。阳光正好落在“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那行字上，金灿灿的。

她想，算了，《小王子》可以下个月再买，反正麦田一直在那里。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沈清打开了课本。知夏的嘴角，不知不觉又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