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兰诀2

在竹屋养了几日,妲己选了个清朗的早晨,戴上一顶绣着缠枝莲纹的帷帽,帽檐垂下的薄纱能掩去大半面容。

临行前,她敲了敲腰间的香囊:“安分点。”

香囊里传来团团含混的应声,想来还在睡懒觉。

因着在人间不便动用法术,妲己提前找了个马夫。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一路往云梦泽而去。

到了住处,妲己正掀着纱帘看窗外的景致,冷不防身侧的马儿猛地扬起前蹄,发出一声惊嘶。

原来是路边一个踢蹴鞠的小孩没留神,皮球直直砸在了马腿上。

马车剧烈地晃了晃,妲己猝不及防,身子朝侧边趔趄了一下,手肘重重撞在车壁上。

头上的帷帽也被这股力道带得歪斜,薄纱滑落大半,露出了小半张脸。

晨光恰好落在她露出来的肌肤上,细腻得像上好的羊脂玉。

眉骨清丽,鼻梁挺直,最惹眼的是眉心那一点殷红的花钿,衬得那双微蹙的凤眸愈发幽深,明明带着几分被惊扰的冷意,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踢蹴鞠的小男孩约莫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墨色锦袍,眉眼间已有了几分凌厉的轮廓。

他显然没料到会惊了马车,却也不见慌乱,只皱着眉走上前,弯腰去捡滚到马车旁的皮球。

就在他指尖触到皮球的瞬间,马车的车帘恰好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帷帽下那双清冷的凤眸。

四目相对的刹那,男孩的动作顿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明明藏在薄纱之后,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俯瞰众生的漠然。

可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又偏偏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媚,刚柔相济,让人心头莫名一颤。

“对不住。”

男孩开口,声音比寻常孩童低沉些,听不出太多歉意,倒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捡起皮球,转身就要走,却被马夫喝住:“你这小娃,惊了姑娘的车,就想这么走了?”

男孩回头,冷冷瞥了马夫一眼。

那眼神里的威压竟让一个成年人莫名噤声,仿佛被什么猛兽盯上一般。

妲己在车里将这一切看得分明,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那笑意藏在薄纱之后,像暗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转瞬即逝。

“无妨,辛苦你了。”

她隔着纱幔对马夫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可那语气里的安抚却让马夫莫名松了口气。

话音刚落,她微微抬手,指尖还未触到车帘,马夫已识趣地上前,恭敬地撩开车帘,伸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臂。

妲己借力下车,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方才那阵惊乱从未发生过。

而站在不远处的男孩,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握着皮球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

明明只是寻常的搀扶,可看在他眼里,却像是那马夫得了什么旁人求而不得的殊荣。

尤其是那女子垂眸时,薄纱下隐约可见的下颌线条,柔和中带着疏离,竟让他心头莫名窜起一丝烦躁。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情绪从何而来,只觉得那马夫的手碍眼得很。

“哼。”

他低低嗤了一声,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了几分,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蹴鞠在他怀里被捏得变了形,他却浑然不觉。

妲己落定脚跟,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男孩离去的方向,眉梢微挑。

刚推开那间房门,一阵风似的小身影就从里面冲了出来,差点撞进妲己怀里。

“你来了!”

容昊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手里攥着根刚折的柳条。

妲己微微颔首:“嗯。”

容昊却不自觉地往后望了望,小脸上带着期待:“师父呢?她没跟你一起来吗?”

“她闭关了。”

妲己淡淡道,目光落在他冻得发红的鼻尖上。

“噢……”

容昊的肩膀垮了下去,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失望,手里的柳条也蔫蔫地垂了下来。

妲己看着他这副模样,眉梢微扬:“我来,你不高兴?”

“高兴的!”

容昊立刻抬头,用力点头,小脑袋晃得像拨浪鼓,“只是…… 只是如果你们两个都能陪我,我会更高兴的。”

他说得实在,眼睛里的向往藏不住。

妲己被他直白的贪心逗得勾了勾唇角,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发质有些干枯,却软软的:“小鬼,倒是贪心。”

容昊被她揉得缩了缩脖子,却没躲开,反而嘿嘿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刚换的小门牙:“那我给你留了好东西!”

他拽着妲己的衣袖往屋里跑,“上次在河边摸的鱼,我用盐腌了挂在房梁上,今天我们烤着吃!”

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桌子,墙角堆着些柴火。

容昊踮着脚尖够下房梁上的鱼干,献宝似的递过来:“你看,晒得可干了!”

妲己看着他冻得通红的小手,指尖微动,终究还是没动用法术,只接过鱼干道:“生火吧。”

藏在香囊里的团团偷偷掀开条缝,看着这一幕,小声嘀咕,

“原来小时候的容昊是这样的…… 跟后来那个疯批完全不一样啊……”

容昊正蹲在灶台前点火,闻言忽然抬头,疑惑地看向妲己:“姐姐,你身上有小虫子叫吗?”

妲己面不改色地按住腰间的香囊:“没有,是风吹过窗缝的声音。”

容昊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专心致志地往灶膛里添柴。

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小脸上暖融融的,也映得妲己垂眸的眼睫,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容昊。”

妲己看着蹲在灶台前,鼻尖沾了灰的小不点,忽然开口。

容昊立刻回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姐姐怎么了?”

“你师父闭关的这些日子,我陪着你怎么样?”

“好啊好啊!” 容昊眼睛瞪得更大了,像只得到糖果的小兽,猛地扑过来抱住妲己的腰,脸颊在她衣襟上蹭了蹭,

“容昊最喜欢姐姐了!”

妲己被他撞得踉跄了一下,刚要抬手拍拍他的背,动作却顿住了。

“你等下。”

容昊疑惑地抬起头,小脸上满是懵懂:“怎么了?”

妲己垂眸,看着自己月白色的衣襟上,赫然印着两坨黑乎乎的油点子。

想来是方才容昊抱过来时,沾了灶灰和油渍的小手蹭上去的。

她指尖悬在油点上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妲己看着他一脸亮晶晶的看向自己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指尖轻轻拂过那两坨油点,终究只是淡淡道,

“算了。”

与此同时,苍盐海的大殿弥漫着凛冽的寒气,黑曜石地砖映着王座上男子冷硬的轮廓。

东方青苍刚踏入殿门,就被那道淬了冰的视线钉在原地。

“我不是说过,凡界孩童的玩物,不配入我苍盐海少主的眼?”

父尊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碾压性的威压,目光扫过他袖间沾着的草屑,眉头拧得更紧,

“你是要继承业火、踏平水云天的人,整日追着颗破皮球跑,像什么样子?”

东方青苍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指尖掐进掌心。

他不习惯解释,更不擅长示弱,只低低应了声:“知道了。”

“知道?”

父尊猛地起身,玄色披风扫过王座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上次让你去九幽台试炼,你却在半路救下只受伤的灵鹿,如今又跑去云梦泽与人嬉闹,你当自己是水云天那些养尊处优的仙子吗?”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每一步都像踩在东方青苍的心上。

“苍盐海的王,不需要心软,不需要共情,更不需要这些狗屁的玩闹!你的剑,只能为杀戮而鸣,你的心,只能为霸业而跳!”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暴怒。

东方青苍被这股气浪掀得后退半步,却依旧挺直脊背,不肯低头。

“是哪些人陪你玩闹?”

父尊的声音陡然转冷,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本尊去把他们的元神都碾碎,让你看清楚,凡界的温情,只会成为你的软肋!”

“与他们无关。”

东方青苍终于抬头,眼神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

“是我自己想去的。”

“你!”

父尊扬手就要落下,却在看见儿子眼底那抹不肯屈服的光时,硬生生停在半空。

他盯着东方青苍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忽然冷笑一声,

“好,很好。既然你这么喜欢凡界,就去九幽炼狱待上三年,什么时候磨掉你这副心软的性子,什么时候再出来。”

说罢,他甩袖转身,王座上的阴影将他笼罩,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记住,你是东方青苍,未来要荡平三界的人。谁也不配让你为他们停留。”

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所有光线。

东方青苍站在原地,手心的伤口渗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父尊的话,可不知为何,眼前晃过的,却是马车旁那抹垂落的薄纱,和纱后那双清冷又惊艳的眼。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被捏变形的蹴鞠,忽然用力将它掷向墙角。

皮球撞在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滚落在地。

九幽炼狱吗?

东方青苍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眼底的倔强渐渐被一种更冷的东西取代。

也好。

正好磨一磨这颗不该有的,为旁人乱跳的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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