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惊雷起,金陵耀日
苏城府的煊赫排场尚未在金陵城上空散尽,运河之上,又有两股洪流悄然汇入。锡城吴明竹与常城常龙的船队,踩着苏阔船队荡起的余波,先后抵临金陵龙湾码头。没有吞江巨兽般的旗舰,也无苏绣云锦的招摇风帆,却自有一股沉甸甸的威势,如潜蛟出水,无声却迫人。
锡城吴家的船队当先。船体线条刚硬如刀削斧劈,通体漆作深沉的玄青色,日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恍如一片移动的铸铁堡垒。船帮吃水极深,显见舱内所载非轻。最引人注目的,是每艘船船头两侧,皆以整块精钢锻铸出狰狞的虎头锚桩,虎口衔着小儿臂粗的黝黑铁链,链环撞击船体,发出沉重而富有韵律的“哐…哐…”闷响,如同巨兽压抑的心跳。船队行进间,秩序森严,船距分毫不差,水手号令简短如金石交击,动作利落划一,竟隐隐透出军伍之气。靠岸时,锚链哗然入水,激起的水浪带着一股淡淡的、冷冽的铁腥味,瞬间盖过了码头上残留的龙涎余香。
码头上,迎接的排场显然降了数格。镇南王府的福大管家,一身酱色团花缎袍,面容圆润带笑,眼神却如深潭般难以测度。他身侧,是金陵先锋马後将军。此人身形魁梧如铁塔,身着乌沉沉的鱼鳞细甲,按刀而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如同风化的山岩,沉默无声,唯有一双鹰目,锐利地扫视着靠岸的船队,目光扫过那些虎头锚桩和精钢船身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舱门开启,当先步出的并非吴明竹本人,而是两列黑衣劲装护卫。他们步履沉稳,落地无声,腰间佩刀形制奇特,刀鞘狭长乌黑,隐隐透出寒芒。随后,锡城之主吴明竹才缓步走出,腰间束着一条暗银丝编织的腰带,缀着一枚温润无光的墨玉环佩。他目光沉静,掠过王府管家堆笑的脸庞,在马後将军按在刀柄、骨节粗大的手上略一停留,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算作招呼。无需言语,那船队如山的气势,那护卫腰间锐利的刀光,便是锡城最好的拜帖。
“吴大人一路辛苦,王爷府中正有要务处理,特遣老奴与马後将军在此恭候。”福大管家上前一步,拱手为礼,声音圆滑如珠。
吴明竹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盘:“有劳”他目光扫过自家船队吃水极深的船舷,在沉重的锚链撞击声中,显得格外意味深长。马後将军目光如电,扫过船上卸下的那堆积如山、颗粒饱满的粮袋,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锡城船队尚未完全泊稳,常城常府的船队已如一片巨大的墨色荷叶,悄然滑入邻近的泊位。形制更为宽大敦实,船身通体涂抹着厚实的桐油,透着岁月沉淀的乌光。船板厚实,甲板上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布巨袋,散发出新谷特有的干燥清香,混杂着风干的咸鱼、腌肉以及各色山货的浓烈气息。没有精钢虎头,没有锐利刀光,只有粗如儿臂的麻绳巨缆被水手们吆喝着抛上岸,那粗犷的号子声与麻绳摩擦木桩的“吱嘎”声,充满了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旗舰上,一面墨底金字的“常”字大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未下船先闻其笑:“哈哈哈!紧赶慢赶,可算没误了王爷的时辰!”他大步流星踏上跳板,那厚实的木板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福大管家脸上的笑容更盛几分,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常大人一路风尘,辛苦辛苦!王爷得知常城粮草丰足,甚是欣慰!”
常龙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客气!咱常城别的没有,就是地里长的、山上跑的、水里游的多!”
码头上,福大管家圆滑的客套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威势间穿行。吴明竹静立如松,玄青的衣袂在江风中纹丝不动,只那墨玉环佩偶尔轻叩腰带,发出清越微响。常龙指挥着健仆如蚂蚁般搬运货物。
夕阳的余晖将船影拉得老长,投在浑浊的江水和码头的青石板上。这无声的抵达,这低调的威风,在王府管家滴水不漏的笑容和先锋将军磨刀石般的沉默注视下,无声地汇入了金陵城深不见底的暗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