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朴实的父母

调查周显诚真实背景的报告,像一幅阴暗的油画,揭示出光鲜亮丽表象下斑驳破碎的底稿。那个名为“张勇杰”的过去,充满了贫困、挣扎和最终走向扭曲的轨迹。而这条轨迹的起点,则牢牢系在H市数百公里外那个偏僻穷困的山村里。

范天明认为,于情于理,于案件调查的完整性,都需要与张勇杰——即周显诚——的真实父母进行接触。这不仅是为了核实信息,更是为了了解孕育了这场悲剧的最初土壤。

他没有派大批人马,只让张国安带着一名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开着最普通的民用车辆,低调地前往那个名为“张家沟”的村子。

**(山村的宁静)**

车辆在崎岖颠簸的黄土路上行驶了许久,才看到山坳里散落的几十户人家。低矮的土坯房,斑驳的墙壁,偶尔传来的鸡鸣犬吠,勾勒出一幅与繁华H市截然不同的、近乎停滞的图景。空气里弥漫着柴火和泥土的气息。

根据户籍地址,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村东头最破旧的一处院子。篱笆墙歪歪斜斜,院子里散养着几只瘦弱的鸡,一个头发花白、脊背佝偻的老汉正蹲在门口,笨拙地修补着一把旧锄头。听到车声,他茫然地抬起头,脸上刻满了岁月和劳碌留下的深壑,眼神浑浊而略带警惕。

屋里闻声走出一个老妇人,穿着打补丁的深色衣裤,双手在围裙上局促地擦着,同样是一脸历经风霜的沧桑和面对外来者的不安。这便是张铁栓和孙秀兰。

当地民警上前,用方言温和地表明身份和来意,只说是在做一些人员信息的核实。张铁栓和孙秀兰显然对“市公安局”这几个字感到本能地畏惧和紧张,手足无措地将两位穿着便衣但气质截然不同的“干部”请进屋里。

屋里光线昏暗,家具破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张国安没有绕圈子,但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避免惊吓到这两位显然与世无争的老人。

“老人家,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们儿子,张勇杰的情况。”张国安开口,同时仔细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听到“张勇杰”这个名字,张铁栓和孙秀兰的脸上同时闪过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思念,有担忧,有愧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陌生。

“虎子……他,他咋了?是不是又在城里惹啥麻烦了?”孙秀兰率先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和小心翼翼的紧张,“那孩子……从小就心思重,脾气犟……”

张铁栓则闷着头,用力吸着自己卷的旱烟,烟雾缭绕中,眉头紧紧锁着,半晌才闷声道:“我们……我们好久没见他了。他忙……在城里做大生意……”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在重复别人告诉他的,或者是他自己强迫自己相信的,毫无底气。

“他平时跟你们联系多吗?有没有提过他在城里的工作,或者……认识什么人?”张国安引导着问。

老两口对视一眼,茫然地摇摇头。

“不多……偶尔打个电话,寄点钱回来。”孙秀兰搓着手,“问他在干啥,他总是说挺好的,让我们别操心……具体啥事,从来不说。”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母亲无法了解儿子的失落和无奈。

“他说……他老板很看重他……”张铁栓补充了一句,声音愈发低沉。

张国安和同行的民警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能看出,这对老人对儿子在城里的真实情况几乎一无所知,依旧活在儿子编织的“出息了”的模糊幻想里。

问询进行了片刻,基本核实了张勇杰早期的成长经历和家庭情况。张国安知道,无法再隐瞒下去。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用尽可能沉痛和清晰的语气,打破了老人家中虚幻的平静:

“张大叔,孙大娘,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非常严重,请你们一定要稳住。”

两位老人瞬间绷紧了身体,惊恐地看着他。

“你们的儿子,张勇杰,他现在用的名字叫周显诚。”张国安顿了顿,看着老人脸上更深的困惑,继续道,“他在H市,涉嫌犯下很严重的罪行……他……被指控谋杀。”

“谋杀”两个字,像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两位老人头上。

孙秀兰“嗷”一嗓子,眼睛猛地向上翻,身体直接向后倒去,幸好旁边的民警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瘫软在椅子上,浑身筛糠般抖动,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张铁栓手里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黝黑的脸庞瞬间变得灰败,嘴巴张得老大,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仿佛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的含义。他猛地站起来,身体晃了两晃,又无力地跌坐回去,双手抱住头,发出一种像是被掐住喉咙的、痛苦的呜咽声。

“不……不可能……虎子他……他怎么会……杀人啊……”孙秀兰终于哭出声来,声音破碎不堪,“是不是弄错了……领导……求你们再查查……我儿子虽然倔……但他不是坏孩子啊……”

她的哀求,充满了最质朴也最无力的母爱,听得人心头发酸。

张铁栓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脸上除了悲痛,更多的是巨大的**羞愧和无地自容**。他甚至不敢看张国安的眼睛,双手死死抓着自己花白的头发,一遍遍地喃喃自语:“造孽啊……真是造孽啊……我没教好儿子……我对不起人家……我给老祖宗丢人了啊……”

没有质疑,没有狡辩,更没有像周显诚那样扭曲的自我合理化。这对淳朴甚至有些愚昧的老农民,在巨大的震惊和悲痛之后,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是深深的负罪感和羞耻感。他们本能地觉得,儿子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是他们做父母的失败,是他们家的奇耻大辱。

这种反应,与周显诚的冷漠、自私、毫无悔意形成了天上地下的巨大反差。

张国安看着两位悲痛欲绝、自责不已的老人,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安抚了他们许久,告诉他们案件会依法审理,并留下了联系方式,表示有需要可以联系。

离开那座破败的院落时,身后传来的是两位老人压抑不住的、绝望的痛哭声。那哭声,为失去的儿子,也为被罪孽玷污的门楣,更为了那份他们永远无法理解的、人性的巨大扭曲。

车轮再次碾过黄土路,扬起灰尘。

车里一片沉默。

同样的血脉,截然不同的人性。

贫穷或许限制了视野,困苦或许带来了不公,但它从未注定一个人必然走向邪恶。

真正的深渊,往往源于内心的选择。

张铁栓和孙秀兰的朴实与羞愧,像一面镜子,更加清晰地照出了周显诚灵魂的彻底堕落。这份对比,让案件的悲剧色彩,愈发浓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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