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山野之间，暗流涌动
落霞山，层林尽染，秋日的阳光透过斑斓的树叶，在山道上洒下细碎的金斑。空气清冽，带着松针和泥土的芬芳，驱散了城市里沉闷的尾气味道。这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画卷，但对于某些人而言，这份宁静之下，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暗流。
赵承砚的越野车沿着盘山路平稳行驶，车载音响播放着轻松欢快的流行乐。他一边开车，一边兴致勃勃地介绍着露营基地的特色和沿途风景，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神采飞扬的侧脸上。顾曼曼坐在副驾驶，脸上带着那副标志性的、明媚开朗的笑容，时不时点头应和，发出清脆的笑声，仿佛对一切都充满了期待和享受。她怀里抱着一个柔软的靠枕，手指却无意识地用力揪着靠枕的边缘，指节微微发白。降噪耳机被她摘下来挂在脖子上，像一条沉默的项链——在赵承砚热情的声音和音乐环绕下，她暂时不需要它来隔绝世界。
“看！前面就到了！”赵承砚指着前方山谷中一片开阔的营地。A区观星台附近的木平台已经搭好了几顶颜色各异的帐篷，其中一顶米白色、看起来颇为宽敞舒适的帐篷格外显眼。
赵承砚刚停好车，顾曼曼还没来得及推开车门，就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喜”响起：
“咦？！曼曼姐！承砚哥！好巧啊！”
“哇！这不是我们刑侦一队的大忙人吗？周末也来露营？”
“哎呀！缘分啊！这都能碰上！”
只见菜菜、小楠、张国安（小安子）、刚子、大猫，甚至还有林溪和范天明，正从旁边一辆七座警用商务车上下来，七手八脚地往下搬露营装备！菜菜手里还挥舞着一串刚拆封的彩色灯串，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偶遇成功”的得意笑容。
顾曼曼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零点一秒，随即绽放得更加灿烂，带着十足的“惊喜”：“天哪！笑嘻嘻？范老妈子？菜菜小楠？你们怎么也来了？太巧了吧！” 她推开车门跳下车，快步走过去，亲昵地挽住林溪的胳膊。
赵承砚脸上的阳光笑容也僵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被打扰的错愕和不快，但很快被他强大的社交能力掩盖过去，他扬起热情的笑容迎上去：“范队！林法医！叶顾问！还有大家！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太巧了！太好了！人多热闹！来来来，搭把手！”
范天明无奈地瞥了一眼菜菜和小楠这两个始作俑者，咳了一声：“是啊，挺巧。案子刚结，带大家出来透透气，没想到碰上你们了。” 他看向顾曼曼，眼神带着关切，“曼曼，气色看着不错。”
“那当然！出来玩心情好嘛！”顾曼曼笑容明媚，声音清脆。
叶瑞安最后一个从商务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整理得井井有条的装备包。他神色平静，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顾曼曼身上，看到她脸上那过分灿烂的笑容和挽着林溪时微微用力的手指，镜片后的眼神沉静无波。他对着赵承砚和顾曼曼点了点头：“是很巧。”
“守护行动”第一阶段——完美偶遇，达成！
接下来的时间，营地变得异常热闹。在范天明和刚子的指挥下，众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在赵承砚那顶米白色帐篷旁边，又支起了几顶颜色各异的帐篷。张国安负责生火架起烧烤炉，刚子和大猫熟练地处理着带来的食材。菜菜和小楠则忙着给营地挂上灯串、铺野餐垫，营造气氛。林溪和顾曼曼负责摆放餐具和零食。
顾曼曼始终带着笑容，动作麻利地帮忙。她接过林溪递来的餐盘，笑着摆好；她帮菜菜拉着灯串的一端，发出清脆的笑声；她甚至主动拿起一串刚子烤好的肉串，吹了吹，然后——几乎是以一种完成任务般的速度，快速咬下肉块，几乎没有咀嚼就咽了下去，接着立刻拿起旁边的水杯灌了一大口，脸上依旧是满足的笑容：“刚子哥手艺真好！香！”
叶瑞安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看到她快速吞咽食物时微微蹙起的眉心，看到她放下水杯后几不可察地用手背蹭了一下嘴角。他看到她虽然笑着和菜菜小楠打闹，但眼神偶尔会飘向远处幽深的山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和警惕。她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在热闹的群体中，演奏着欢快的乐章，却随时可能断裂。
野餐在夕阳西下时达到高潮。烧烤的香气弥漫，欢声笑语在山谷间回荡。顾曼曼坐在人群中间，努力扮演着“开心果”的角色。她讲着警校时的趣事，配合着菜菜和小楠的调侃，笑声清脆悦耳。当赵承砚体贴地将烤好的、她“喜欢”的玉米递给她时，她笑着接过，再次以惊人的速度啃完了大半根，然后借口去拿饮料，起身离开了喧闹的中心。
叶瑞安看着她走向堆放背包的帐篷背影，默默拿起她落下的保温杯（里面是他特意准备的温热的红枣桂圆茶），跟了上去。
帐篷区相对安静一些。顾曼曼并没有立刻去拿饮料，而是背对着人群，站在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前，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起伏，似乎在努力平复着什么。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曼曼，”叶瑞安的声音温和地在身后响起，将保温杯递过去，“你的茶，温的。”
顾曼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迅速转身，脸上瞬间又挂上笑容：“啊！谢谢书呆子！我正好渴了！”她接过杯子，拧开盖子，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
叶瑞安的目光落在她放在地上的登山包上。背包的侧袋拉链没有完全拉好，露出了里面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印着“市精神卫生中心”Logo的白色小药瓶——那是姚秋英教授给顾曼曼开的、治疗PTSD核心症状的处方药。
“药带了吗？晚上别忘了吃。”叶瑞安状似随意地提醒道。
“带了带了！”顾曼曼立刻点头，笑容不变，“姚教授开的，我哪敢忘啊！”她说着，弯下腰，似乎想把侧袋的拉链拉好。
就在她弯腰的瞬间，背包因为放置的角度微微倾斜，那个白色小药瓶从没拉紧的侧袋口滑落出来，“啪嗒”一声掉在铺着碎石的地面上，还滚了两圈。
“哎呀！”顾曼曼低呼一声，连忙蹲下去捡。
叶瑞安的动作更快，他抢先一步弯腰拾起了药瓶。入手的感觉让他眉头瞬间蹙紧——瓶子很轻。他下意识地拧开瓶盖，目光往里一扫。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叶瑞安的头顶浇下，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药瓶里，本该还剩大半瓶的白色小药片，此刻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铺在瓶底！数量稀稀拉拉，目测连十片都不到！而姚教授开的这瓶药，是五天前复诊时新拿的！医嘱是每天两片，就算顾曼曼需要偶尔加量，也绝不可能在短短五天之内就消耗掉这么多！
巨大的震惊、随之而来的愤怒，以及更深沉的、如同海啸般的心疼，瞬间冲垮了叶瑞安一直以来的温和克制！他拿着药瓶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猛地抬头看向顾曼曼，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低沉颤抖：
“这就是你说的‘按时吃药’？嗯？！”
他举起药瓶，里面的药片因为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刺耳的碰撞声。
“五天！五天时间！一瓶新药！吃得只剩这么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痛心和被欺骗的怒火：
“顾曼曼！你把药当糖吃吗？！你知道这药过量会有什么后果吗？！肝肾损伤！神经毒性！严重的会产生药物依赖甚至精神错乱！你在干什么？！你在慢性自杀你知道吗？！”
叶瑞安从未用如此严厉、如此失控的语气对顾曼曼说过话。他长久以来的担忧、害怕、小心翼翼维护的耐心，在这一刻被这瓶几乎见底的药彻底点燃，化作灼人的怒火和深切的恐惧喷涌而出！
顾曼曼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和严厉的质问惊呆了。她脸上的笑容像脆弱的玻璃面具，瞬间碎裂，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当众揭穿的、巨大的羞耻和恐慌，以及被如此严厉指责的委屈和愤怒。连日强撑的疲惫、在野外环境中积累的不安、被戳破药物依赖的狼狈，在这一刻混合着叶瑞安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里爆发！
“你懂什么？！”她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如纸，眼眶瞬间通红，声音尖利而颤抖，带着哭腔和激烈的反抗，“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不知道难受吗？！我有多努力你知道吗？！我拼命地笑！拼命地吃东西！拼命地想变得像以前一样‘正常’！我不想让你们担心！我不想拖累任何人！我不想再被当成一个需要被照顾的累赘！”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愤怒和绝望，声音哽咽却异常激烈：
“头疼起来像要炸开！那些画面那些声音不停地往脑子里钻！晚上一闭眼就是……就是……我睡不着！我害怕！我控制不住！只有吃药……吃药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才能让我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你凭什么一副救世主的样子来指责我？！我的事不用你管！不用任何人管！”
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猛地伸手，狠狠推了叶瑞安一把！
叶瑞安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踉跄后退一步，手中的药瓶差点脱手。他震惊地看着眼前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充满了愤怒和绝望的顾曼曼，心中那滔天的怒火瞬间被巨大的心痛和懊悔淹没。他意识到自己失控的言语像刀子一样刺伤了她。
但顾曼曼已经不再看他。巨大的情绪崩溃和强烈的羞耻感让她只想逃离！逃离叶瑞安洞悉一切的目光！逃离这让她窒息的环境！逃离所有人！
“曼曼！”叶瑞安失声喊道，伸手想拉住她。
但顾曼曼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像一道失控的影子，带着满脸的泪痕和绝望，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营地旁那片在暮色四合中愈发显得幽深黑暗的山林！她的身影很快就被浓密的灌木和树木吞噬，只留下几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在寂静下来的空气中回荡。
营地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篝火还在噼啪作响，烤架上食物的香气依旧弥漫。
但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震惊地望向帐篷区，望向那个僵立原地、手中还握着药瓶、脸色苍白如纸的叶瑞安，以及顾曼曼消失的那片黑暗山林。
山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落霞山美好的黄昏，在这一刻，骤然坠入了冰冷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