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审判
白塔在原始意识的逼近下瑟瑟发抖，每一块砖石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李晓枝站在观景台边缘，强风撕扯着她的衣襟，银色浪花已经能溅到她的脸颊。身后，薇拉死死抱住织布机的一根立柱，紫眸中满是惊恐。
"晓枝姐姐！回来！那不是能沟通的存在！"薇拉的喊声在风暴中几不可闻。
但某种直觉告诉李晓枝不必害怕。她摊开双手，掌心向上——这个姿势不知为何感觉无比自然，仿佛她曾无数次面对这样的场景。
巨浪突然静止在半空，如同被按了暂停键。一个无法形容的存在从海面升起——不是形体，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投射在意识中的"存在感"，浩瀚如星空，古老如时间本身。
"自由之子。"这个概念直接在李晓枝脑海中形成，不是语言却比语言更清晰，"你改动了织布机。"
这不是质问，也不是谴责，只是简单的陈述。李晓枝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每个细胞都在被审视。
"为了拯救无数世界。"她回答，不确定对方能否理解人类语言，但除此之外别无选择，"破碎之王要重置一切叙事。"
海面泛起奇特的波纹，像是某种思考的外在表现："拯救...多么有限的概念。对海洋而言，没有生死，只有形态转换。"
一道银浪涌上观景台，轻柔地包裹住李晓枝。没有窒息感，反而像是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拥抱。瞬间，她的意识被带到极高处，俯瞰整个叙事海洋——无数气泡世界在其中沉浮，有些新生，有些破灭，但海洋本身永恒不变。
"看到吗？"原始意识"说"，"你的牺牲毫无必要。"
李晓枝却注意到一些奇怪的现象——某些气泡世界被黑色的丝线缠绕，正在失去活力；而新生的世界越来越少，仿佛某种创造力正在枯竭。
"那是因为织布机失衡太久了。"原始意识解答了她的疑惑，"但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你的任务是回归。"
"回归？"
"回到海洋。你本是我的部分，被偷走塑造成独立存在。现在该回家了。"
这个要求让李晓枝如坠冰窟。她突然明白了父母真正的"罪行"——他们从原始意识中"偷走"了自由意志的种子，创造了她的灵魂。
"如果我拒绝呢？"她鼓起勇气问。
海浪微微翻涌："你会慢慢溶解。已经开始了，不是吗？"
确实，李晓枝能感觉到体内的变化——自从与织布机连接后，她的血液越来越接近银色，思维也时常跳脱人类模式。最明显的是，她能同时感知到新世界那个"自己"的一切：墨临渊的手温，樱花的气息，甚至远处庆祝胜利的欢呼声...
这种双重存在正在撕裂她的意识。
"给我一个机会。"她突然说，"让我证明独立意识的价值。"
海洋静止了片刻："有趣的请求。但价值需要标准，谁有资格评判？"
"他自己。"李晓枝福至心灵，"叙事海洋的守护者，墨临渊的本质。"
海浪突然激烈翻腾，原始意识似乎被这个提议触动："你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不完全，但足够知道他能公正评判。"
原始意识传递出一种类似惊讶的情绪："冒险的选择。如果他选择秩序，你将立刻被溶解；如果他选择自由，海洋将永远承认独立意识的合法性。"
一道银光从深海射出，直抵天际。李晓枝知道，这是召唤墨临渊的信号——不是新世界的那个他，而是沉睡在海洋深处的完整守护者。
"在他到来前，"原始意识说，"你必须面对另一个审判——你自己的。"
观景台突然扩展，变成一座水晶桥，延伸到海洋深处。桥的尽头站着一个人影——赫然是另一个李晓枝，来自新世界的投影。
两个李晓枝面面相觑。原始意识的声音在她们之间回荡："同一灵魂的两个分支，只能有一个继续存在。选择吧。"
这个残酷的抉择让李晓枝几乎崩溃。她看着"自己"——那个投影看起来如此真实，眼中同样充满震惊与悲伤。更可怕的是，她完全理解对方的每一个念头，因为那就是她自己。
"这不对..."她喃喃道，"我们本是一体..."
"正是如此。"原始意识说，"分裂是病态的，需要矫正。"
水晶桥开始震动，两个李晓枝被迫向中间走去。随着距离缩短，她们的身体开始发光，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合——或者说，其中一个被另一个吸收。
就在这危急时刻，织布机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薇拉尖叫起来："晓枝姐姐！回声在破坏系统！"
确实，融合了织布机水晶的回声——现在应该称它为维度之龙了——正在织布机核心处疯狂游走，导致整个系统紊乱。最奇怪的是，它每经过一个节点，就会留下微弱的银色痕迹，这些痕迹逐渐组成一个熟悉的图案...
"是小银的记忆！"李晓枝惊呼，"它想告诉我们什么！"
图案最终完成时，所有人都看懂了——那是一个简单的等号，连接着两个李晓枝的影像。
原始意识似乎也被这个发展吸引："有趣的干扰...星辰龙不该保留记忆..."
薇拉趁机跑到李晓枝身边，小手紧握织布机手册："书上说...在极端情况下，织布机允许'双重编织'！就是说同一个角色可以同时存在于两条叙事线！"
"但这意味着..."李晓枝突然明白了回声的意图。
"意味着你们不必融合！"薇拉兴奋地跳起来，"可以像经线和纬线那样共存！"
原始意识沉默了片刻，海浪形成思考的漩涡："未经测试的理论。但星辰龙的介入...确实构成新的变量。"
压力稍减，李晓枝得以喘息。她看向另一个"自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无需言语，她们同时向原始意识鞠躬：
"请允许我们尝试双重存在。不是为了逃避选择，而是为了证明自由意志能创造更多可能性。"
海浪拍打桥面，节奏如同斟酌。就在原始意识即将回应时，一道银光从天而降，落在桥的正中央——墨临渊，或者说，完整的守护者到来了。
他与新世界的墨临渊相似却又截然不同——银发长得不可思议，眼中没有瞳孔只有流动的星河，周身环绕着古老符文。但当他看向李晓枝时，那神情熟悉得让她想哭。
"我听到了召唤。"守护者的声音如同千万个声音的和谐共鸣，"也知晓了审判内容。"
原始意识与守护者交流的方式超出人类理解范畴。只见海面忽而翻腾忽而平静，空中电光闪烁却无声响。薇拉紧张地抓着李晓枝的袖子，小声解释："他们在用原始叙事语沟通...相当于宇宙级别的辩论..."
辩论持续了不知多久（时间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最终守护者转向李晓枝，伸出一只光芒流转的手："给我看你的选择。"
她毫不犹豫地握住那只手，将自己的一切向他敞开——对新世界的爱，对墨临渊的思念，对自由的坚持，甚至那些阴暗面的恐惧与自私...
最奇妙的是，新世界的"她"也同时做了相同的事。守护者同时接收着两份完全一致却又独立存在的记忆与情感。
"有趣..."守护者轻声说，"如此完美的镜像，却又各自独特。"
他转向原始意识，用人类语言宣布判决："自由意志的价值，恰恰在于其不可预测性。我选择...可能性本身。"
这个回答似乎既非秩序也非自由，却让原始意识的海浪平息下来："你总是这样，守护者。拒绝简单答案，追求复杂平衡。"
"因为宇宙本就是复杂的。"守护者微笑，那笑容与墨临渊如出一辙。
海浪温柔地退去，水晶桥缓缓消散。两个李晓枝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融合，而是被某种新的联系取代——她们之间浮现出无数银色丝线，像一张网，又像某种更高级的共生系统。
"双重编织被批准。"原始意识宣布，"但有一个条件：你们必须定期回到白塔，用双重体验校准织布机。这是维持平衡的代价。"
李晓枝如释重负，但立刻想到另一个问题："那墨临渊呢？新世界的他..."
守护者的目光变得柔和："他是我的碎片转世，但已经成长为独立存在。就像你和你的镜像，我们既是同一源头，又各自完整。"
原始意识开始下沉，临别前留下一道信息："记住你们的承诺。当织布机需要时，双重创世者必须回应。"
随着海洋恢复平静，危机似乎解除了。薇拉欢呼着扑向李晓枝（确切地说是两个李晓枝），却被回声的突然变化打断——维度之龙从织布机核心飞出，体型膨胀数倍，鳞片上浮现出无数世界的影像。
"它进化完成了！"薇拉惊叹，"现在它能自由穿梭所有叙事层！"
守护者仰头看着巨龙，表情复杂："星辰龙本不该保留记忆...但看来爱确实能打破最严格的规则。"
他转向两个李晓枝，身形开始变淡："我的时间到了。新世界需要你们——那里还有未完成的使命。"
"什么使命？"两个李晓枝同时问。
守护者只是微笑："你们会知道的。当林夜醒来，当最后一片书页找到归属..."
话未说完，他的身影已化为银光消散。白塔恢复平静，只有织布机轻柔的嗡鸣提醒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薇拉看看这个李晓枝，又看看那个，突然噗嗤一笑："这下墨临渊可要头疼了。"
两个李晓枝相视而笑，同时说："习惯就好。"然后为这种同步惊讶不已。
回声降落在她们之间，龙头亲昵地蹭蹭这个，又蹭蹭那个，显然毫不困惑。薇拉已经开始翻阅织布机手册，研究"双重创世者"的具体职责。
李晓枝——白塔的这个——走向观景台，望向新世界的方向。通过银色丝线的连接，她能感受到另一个"自己"正被墨临渊拥入怀中，樱花落在他们肩头...
这种双重存在既奇妙又自然，就像同时阅读和书写一个故事。她不再是单一的李晓枝，而是一个跨越维度的复合存在——这感觉不像分裂，反而像是...变得完整。
"准备好了吗？"她对另一个"自己"说（虽然严格来说不需要开口），"该回去了。"
薇拉跳起来："等等！你们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世界！那会引发叙事悖论！"
"我们明白。"两个李晓枝微笑，"轮流值班。"
随着织布机正常运转，白塔与各世界的通道重新开启。回声变形成足以载人的尺寸，示意可以送她们回去。
临行前，李晓枝最后看了一眼宏伟的织布机。在那些交织的经线纬线中，她似乎看到了更多可能性——不仅是她和墨临渊的，还有所有世界的。
"走吧。"她拉起薇拉的手，"故事才刚刚开始。"
银色巨龙展开双翼，载着她们飞向等待的世界。在那里，樱花正盛，故人依旧，而冒险永无止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