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次心跳的休止符
十七岁的程微知道如何计算心跳。
当她在钢琴前坐下，左手腕内侧会不自觉地贴上节拍器冰凉的金属表面。每分钟72次，医学院父亲认可的完美心率，像她演奏的巴赫平均律一样精确无误。
此刻，她的心跳却达到了每分钟89次。
"你数过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琴房门口传来。程微的手指僵在琴键上方，那个本该完美的终止和弦戛然而断。她转头看见一个女生倚在门框上，黑色皮衣敞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校服衬衫。女生耳骨上的三个银环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右手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枚拨片。
"数什么？"程微下意识反问。
"从琴房到学生会办公室，"女生走进来，皮靴在地板上敲出不规则的节奏，"正好十七步。"她在钢琴旁站定，手指轻轻掠过琴键，"我猜你从没注意过。"
程微这才注意到对方胸前的临时校牌——林肆，上周刚从艺术附中转来。关于这个转学生的传闻早已传遍全校：全国青少年摇滚大赛冠军，因"纪律问题"被原校劝退，耳骨上永远戴着违反校规的三个耳环。
"非社团活动时间使用琴房需要申请。"程微合上琴盖，学生会长的徽章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林肆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周老师特批。"她突然俯身，近到程微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味，"你弹巴赫的时候，心跳会变快。"
程微的耳尖瞬间发烫。她确实在弹到赋格部分时心率会上升，但这个细微变化连钢琴老师都没发现过。
"胡说什么..."
"每分钟72到89次，"林肆的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的左腕，"G大调转降E小调那段最明显。"她直起身，从包里拿出电吉他，"要听听真正的变奏吗？"
没等程微回答，一段带着失真效果的巴赫《G小调赋格》已经流淌而出。古典乐的严谨框架被注入叛逆的灵魂，像是给博物馆的名画泼上了荧光颜料。程微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这完全违背了她学过的所有规则，却莫名让人移不开耳朵。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林肆突然按下效果器开关，音乐戛然而止。
"十七秒，"她歪着头，"完美的休止符。"
程微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屏着呼吸。她匆忙站起身，乐谱从膝上滑落，散成一地雪白的浪花。
"校规第三十二条..."
"非音乐课时间不得擅自使用琴房，知道啦。"林肆帮她拾起乐谱，却在递回时突然抽走最上面一张，"这个借我听听？"
程微这才发现那是她偷偷创作的片段，从不敢给任何人看的旋律。她伸手去抢，林肆却灵活地后退一步，将乐谱塞进琴谱夹。
"明天还你，"她眨了眨眼，"带着改编版。"
程微想反驳，上课铃却突然响起。等她再回头时，琴房里已空无一人，只有窗台上那个被遗忘的拨片，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上午的课上，程微的指尖在课桌下无意识地敲击着那段被"亵渎"的巴赫。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某种无声的嘲笑。她想起林肆弹吉他时微蹙的眉头，想起她耳环晃动的频率，更想起那句"你弹巴赫时心跳会变快"——这个转学生怎么会注意到连她自己都忽略的细节？
午休时分，程微在图书馆最角落的书架上找到了那本《叛逆的音乐史》。当她翻开第17页时，一张泛黄的乐谱纸滑落出来——是巴赫《G小调赋格》的手抄谱，但在空白处写满了"此处呼吸"、"这里心跳加速"的奇怪标注。
书桌上的校规手册被风吹开，正好翻到"禁止擅自改编教学曲目"那一页。程微轻轻合上手册，指尖却不小心碰倒了水杯。水流在桌面上蔓延，形成一片小小的湖泊，倒映出她微微发红的脸颊。
放学后，程微的储物柜里多了一张纸条：
「17号琴房，17分钟。带上你的节拍器和好奇心。——L」
落款处画着一个四分休止符，墨迹还未干透。程微把纸条揉成一团，却在走向学生会办公室时，不自觉地数起了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当数到第十七步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17号琴房门前。门缝里漏出一缕微光，还有断断续续的吉他声。
推开门，她看见林肆坐在窗台上，黑色吉他横在腰间。夕阳为她镀上一层金边，耳环随着节奏轻轻晃动。琴谱架上正是她早上被"借走"的那页原创曲，但已经被重新编曲，空白处写满了红色批注。
"迟到了十七秒。"林肆头也不抬地说。
程微没有解释，只是走到钢琴前坐下："为什么是十七？"
"因为..."林肆的手指在琴弦上滑过，"十七次心跳刚好是一首赋格转调的时间。"她跳下窗台，走到程微身边，"也是一个人从犹豫到决定所需的秒数。"
程微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弹起了那首被林肆"劫持"的原创曲。这一次，她没有打开节拍器，任由心跳引导着节奏。林肆的吉他适时加入，两种音色交织成奇妙的二重奏。
当音乐进行到第17小节时，林肆突然按下消音器。在突如其来的静默中，程微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和林肆轻轻的呼吸声。
"听到了吗？"林肆的声音很轻，"最真实的休止符。"
程微没有回答，但当她收拾乐谱时，发现林肆已经在那页被改编的曲谱上写下了明天的日期和时间，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十七分音符。
暮色渐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这个普通的秋日傍晚，一段不该存在的默契正在琴房里悄然生长。而程微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她们"十七次心跳"约定的第一个小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