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十二)
零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水壶。
逍遥仍躺在那里,白发铺陈,睫毛在脸颊投下极淡的阴影,像雪面留不住的飞鸟痕迹。
零把大衣搭在沙发背,将水壶放在坐板上烧,等待时坐下,掏出手机。
可短视频的喧闹在他脑海中自动静音,画面一帧帧闪,什么也没看进去。
抬眼时,窗外已是一片铅灰——拉萨的云压得很低,像随时会塌下来。
他起身,烧水壶在角落咕嘟咕嘟地响。
热气升腾,模糊了玻璃,也模糊了病床上那张安静的脸。
零倒了一杯,白雾裹着指尖,温度透过瓷壁渗进皮肤。
他重新坐回沙发,抿了一口热水。
手机刚放下,屏幕倏地亮起——
来电显示:逍遥爷爷。
铃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脆。
“喂?小零啊——”
电话那头,老爷子的声音中气十足,像从江苏水乡一路顺着电波飘到昆仑的雪夜里,“听说你们下昆仑了,拉萨怎么样哇?冷不冷?你们工作收工了没?”
零把杯子搁在旁边的矮桌上:“景区挺好,就是风大,雪景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乐呵呵,“那你们先回江苏?还是直接回四川?”
“先回四川,成都那边还有报告要交,然后年底回来跟您一起过年。”零答得滴水不漏。
“好呀好呀,那我让文叔多准备一点你喜欢吃的,唉?遥儿呢?”老爷子话锋一转,“那臭小子怎么不接电话?又躲懒?”
零垂眼,病床上的人依旧安静。
他声音平稳,像念一份早已背熟的稿:“他在忙,现场收尾,估计腾不出手。”
“行,让他忙!”老人笑得更开,“忙完了给爷爷报个平安!别总让你接!这小子……哈哈哈……”
零“嗯”了一声。
电话挂断,病房重归寂静。
零把手机反扣在茶几上,又重新端起水杯。
……
次日,拉萨一家温泉馆。
木质檐角挂着冰溜,热气却从石缝咕嘟咕嘟往上冒,艾伦包了场,混合池子,水汽氤氲,白茫茫一片。
众人裹着浴袍,一字排开站在池边,活像被拎来听课的学生,谁也不肯先下水。
——扑通!
小黄被爱丽丝从背后轻轻一推,先掉了进去,水花溅了艾伦一脸。尴尬瞬间炸碎,两个女生笑成一团,干脆凑到池角聊起护肤与拍照技巧,叽叽喳喳,像放飞的麻雀。
艾伦与阿念隔了半臂距离,中间水汽浓得能剪断。两人对看一眼,又同时别开——一个看天,一个看水,完全没有共同话题。艾伦干咳一声,决定朝零那边蹭。
零正低头看水,黑发被打湿贴在颈侧,水汽一蒸,肤色白皙,那些疤痕倒成了点睛之笔。肩线薄而匀称,锁骨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
艾伦到嘴边的“嗨”猛地卡住,耳根瞬间烧得比池水还烫。他慌乱别过脸,假装研究石壁上的温泉成分表,心跳却不受控制地砰砰直响。
池子另一边,爱丽丝掩唇小声对小黄嘀咕:“艾伦好像被零惊艳到说不出话了。”
小黄眨眨眼,笑得比温泉还热:“零哥颜值,做男做女都精彩,正常正常。”
爱丽丝猛地抓住小黄肩膀,水花四溅,一脸“我发现了大秘密”的严肃:“那这不对吧!艾伦脸红个茶泡壶啊!还好逍遥不在,不然得打起来!”
小黄被晃得晕乎,眨眨眼,顺着她视线望去——零正倚在池边,双臂搭在石沿,水汽蒸得他眼尾泛红,像天然胭脂,然后这小姑娘脑子里开始幻想……
“诶,好像是耶!”小黄瞬间切换到八卦模式,双手拢在嘴边做喇叭,“零哥怎么也不避嫌啊?不行,我要维护我的权威CP!”
爱丽丝立刻点头如捣蒜,两人凑成一排,异口同声小声宣誓:“逍遥×零,官配不可逆!”
说罢,她们同时朝零那边发射“谴责”视线——一道来自医生、一道来自小粉丝,火力交叉,满满都是“你再不躲开我们就要闹了”的警告。
零被两道灼灼目光盯得莫名其妙,疑惑扬眉:“?”
艾伦恰好回头,对上零被水汽蒸得微红的脸,呼吸又是一滞,像个呆天鹅一样。
爱丽丝,小黄同步捂嘴,心里小声尖叫:“完了,更可疑了!”
小黄在水里扑腾两下,凑到零旁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零哥……”
“怎么了?”零侧头,发梢还滴着水。
“爱爱丽丝……爱爱丽丝!”小黄结巴得像个漏风的茶壶,“她说还有东西要给你看看!”
零把手臂搭在池沿,懒懒地回:“等会再看。”
“那不行,现在就得看!”小黄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硬是把人拖到爱丽丝旁边。爱丽丝早已在那里等着,双手背在身后,眼睛亮得像探照灯。
“什么东西?”零被两面包围,语气里透出警惕。
爱丽丝“刷”地从背后掏出一罐翠绿芦荟膏,清了清嗓子:“啊……嗯嗯,啊哈哈,这个其实涂在你身上挺好的……小黄,你说是吧?”
“啊对对对对!”小黄点头如捣蒜,“芦荟膏男生女生都可以用!保湿、镇静、还香香的!”
两姑娘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地拧开盖子,挖了一大坨,朝零的肩颈和手臂招呼。冰凉黏腻的膏体一沾皮肤,零整个人像被应激似的弹了一下,耳根瞬间红得滴血。
“停!”
“别动,别动!”爱丽丝按住他的肩。
小黄趁机把芦荟膏往他锁骨方向抹,嘴里还念叨:“零哥你别害羞嘛,我们这是专业护肤!”
零被四只手来回揉搓,脸上涨得通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们不要碰我!”
池子对面,艾伦看着这“左拥右抱”的限定场面,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又“咕咚”沉了下去。
零推开她们,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冷意。
他一把抓住池边的浴衣,在水里就胡乱裹住自己,水花溅起。
“零哥——”小黄伸手,只抓到一把空气。
爱丽丝眨了眨眼,嘴角还挂着没来得及收回的坏笑。
零没回头,赤足踏上湿滑的木地板,背影挺拔得像一把出鞘的剑。
他冲进储衣柜,门“砰”地合上,锁扣声清脆,像给这场闹剧画上句号。
衣物换得很快,动作却冷静得近乎机械。
他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网约车定位从“温泉馆”跳到“西藏自治区人民医院”。
……
车窗外的雪光晃进来,映得他眼尾发红。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回——
逍遥俯身,栗发垂在他颊边,呼吸滚烫……
唇瓣相贴的温度,仿佛还留在齿间。
零猛地按灭屏幕,对司机开口,不去医院,改去酒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