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犬(七)
清晨,电梯里灯光惨白。
零把制服领口竖得老高。爱丽丝端着咖啡,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抿嘴一笑:“昨晚通宵‘打游戏’?”
逍遥摘下墨镜,露出浮夸的黑眼圈,一本正经:“别提了,下班路上摸狗,被‘狗’反咬一口。”
说着抬手晃晃腕上的牙印,语气欠揍,“看,狂犬疫苗都没打,纯野生。”
零声音淡淡接话:“有意思。”
他说话时没抬头,只把领子又往上提了半寸,耳根却泛着可疑的红。
爱丽丝挑眉,视线精准落在零颈侧那枚“蚊子包”上——形状圆润,边缘还有浅浅齿痕的轮廓。
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转身前丢下一句话:
“下次露营记得带驱蚊环,狗也记得戴嘴套。”
电梯门开,小黄和阿念探头进来,同时闻到八卦的味道。
逍遥一把勾住零的腰,笑得牙尖嘴利:“听见没?前辈,今晚买最大号的嘴套。”
零抬肘,精准地撞在他肋骨,声音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
“闭嘴。”
逍遥吃痛躲开,脑回路突然跳闸,话头一转:“前辈,你穿这一身蓝——活脱脱一只蓝精灵,丑萌丑萌的。”
零眼皮都没抬,继续往工位走。
逍遥跟在后头,声音越说越小:“其实……这套制服我不太喜欢,不过——”
他伸手勾了勾零腰间的战术腰带,指尖轻弹金属扣,“这条腰带倒是挺帅,野外……咳,‘打野战’应该很好用。”
零停下脚步,侧头看他,语气淡淡:“想试?”
逍遥立刻站直,笑得一脸欠揍:“不敢,怕你把我绑树上。”
零轻嗤一声,继续往前走,只留一句:“那就闭嘴。”
逍遥单手摸着下巴,目光像扫描仪似的在零身上来回溜达,语气欠欠地开口:“前辈,其实你真可以试试别的风格。比如——猫耳女仆?我觉得你戴那玩意儿肯定带劲。”
零头也不抬,指尖敲着键盘:“品位是我的,又不是你的。”
“嘿嘿,话是这么说,”逍遥笑得像偷到鱼的猫,下一秒却突然正色,“可我真不是嫌丑。你底子这么好,全让这蓝制服给盖住了,走路我只能看见个蓝帽子在飘,多浪费。”
零指尖一顿,侧眸睨他:“那你想看什么?”
逍遥把声音压低,带着点哄人的意味:“就想看你本人——脸、脖子…一样不落。”
……
端午假期的清晨,公司食堂挂起了艾草和五彩绳,空气里混着糯米与粽叶的甜香。
大厅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端午安康”,背景是卡通龙舟和咧嘴大笑的粽子。
爱丽丝提着行李,匆匆拥抱了每个人,笑说“回家了”,便消失在电梯里。
剩下的三人坐在靠窗的长桌旁:
小黄面前放着公司发的豆沙粽,粽绳还没解开,泪先砸在叶子上。
阿念把咸蛋黄粽推给她,自己却低头抠着桌面,指节发白。
零一身深蓝制服,像平常一样安静,只是面前那只素粽始终没动。
小黄的眼泪越滚越凶,声音小小的,却让整个氛围都安静下来。
“我想妈妈……”
她用手背抹脸,反而把糯米粒黏到眼角。
阿念喉结滚了滚,把到眼眶的热意硬生生咽回去。
他想起姐姐走的那个雨夜,想起自己躲在被窝里捂着嘴哭,却连声音都不敢出。
最终只是伸手,把小黄冰凉的指尖包进自己掌心。
零起身,他没说“别哭”,也没说“会好的”,只是淡淡开口:“今天食堂不开火,我等会儿订茶楼的外卖——”
牛马老板的马头套在空调风里微微晃动,黄色领带跟着一抖一抖。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三人身后,厚实的手掌落进小黄柔软的头发里,轻轻揉了揉。
“别哭啦。”
声音从头套里闷出来,却带着不合时宜的温柔。
零盯着这个老板表情先是从惊愕变为了平静。
小黄抬头,鼻尖红红的,泪珠挂在睫毛上。老板用拇指给她蹭掉,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哄孩子。
“反正我也没假期。”
他直起身,拍了拍“马胸脯”,“走,带你们去把端午过成儿童节——烧烤、K歌、放河灯,赛龙舟!”
阿念愣住:“可是您不是从来不——”
“今天例外。”老板打了个响指,马头套的鼻孔“噗”地喷出一股热气,“谁规定老板不能陪员工过端午?走,车钥匙在我这儿,后排给你们塞了汽水。”
小黄破涕为笑。零把保温盒扣好,淡漠的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小黄抹着泪站起来,下意识回头找零,却只看见那道深蓝背影已经朝电梯口去了。
“零哥——”她小跑两步,声音里带着仓皇,“一起吧?端午就是要人多才热闹……”
零脚步没停,语气淡得像走廊里穿堂的风。“你们去就行。”
他抬手按电梯,背脊笔直,“我习惯了。”
小黄还想再追,老板轻轻按在她肩上,摇了摇头。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零的倒影映在金属壁上,孤零零一条,像被节日灯火隔开的影子。
老板叹了口气,转头冲孩子们咧开马嘴笑:“那就我们——出发?”
电梯下行的嗡鸣声里,零低头看了眼手机
,十点零七分。
电梯金属壁映出他漠然的侧脸。
电梯门开,地下车库的冷风迎面灌进来。
零垂眼,手机屏幕在冷白灯光里亮得刺眼——逍遥:前辈,我在地下车库等你。
下面紧跟着一条语音,他没点开,却仿佛能听见那人懒洋洋又带点委屈的尾音。
远处,那辆黑色越野静静停在线内,车顶灯投下一圈暖黄。
逍遥在车边转来转去,另一只手拎着一束花——
不是玫瑰,也不是百合,是一大把淡蓝的小飞燕草,像把夜空的碎星摘了下来。
看见零,他立刻站直,嘴角弯起惯常的弧度,却在对上那双冷得发沉的眼睛时,笑意顿了顿。
“端午快乐,零。”
他把花往前递,声音低了半度,“知道你不喜欢热闹,所以挑了不会吵的颜色。”
零没接,目光掠过那束花,又掠过逍遥的眼睛。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排风扇的嗡鸣。
过了几秒,零抬手接过花束,指尖在花瓣上轻碰了一下,像确认它是否真实。
“上车。”
引擎低响,车灯亮起,淡蓝的小飞燕在光里轻轻晃。
零靠在副驾,指尖摩挲着安全带边缘,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盖过——
“以后别在车库等。”
顿了顿,他补了一句,“冷气吸多了容易生病。”
逍遥唇角翘起的弧度在黑暗里一闪而逝。
“额嗯!”
……
端午午后的逍家四合院,蝉声拖着长调,风从竹影里漏下来,像一池碎金。
老爷子一身素白对襟衫,袖口挽到肘弯,正俯在六角亭的石案上写字。案头铺着生宣,墨香混着檀香味,蒸腾在暑气里。
“爷爷。”
逍遥先开口。老爷子抬头,花白的眉梢立刻扬起,笑得眼角褶子叠成扇形。
“遥儿回来了?还带零!”
他撂下狼毫,一手拉一个,把两人摁到石凳上,“来,先替我瞧瞧这幅《离骚》。”
零低头,纸上墨色酣畅,笔锋却藏锋不露,像隐忍的剑意。他礼貌颔首:“笔力遒劲,收放得宜。”
老爷子乐得胡子直翘:“还是零小子懂行!”
话音未落,他突然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零身上:“小零啊,你生日是哪一天?”
零微怔,还未答,老爷子已自顾自抚掌:“对了!遥儿小时候最爱画画,今儿水墨宣纸都在——来,给爷爷画一幅端午景!”
逍遥愣了半秒。往年一提画画什么的,他能把院子掀翻,今天却只是抿了抿唇:“好。”
宣纸铺平,镇纸压角。逍遥执羊毫,蘸墨,腕骨一沉,笔走龙蛇。
竹叶、菖蒲、龙舟、孩童,一气呵成。墨分五色,留白处竟有风动。
老爷子坐在一旁,眼里先是惊愕,继而涌上一层潮气。
他想起那个曾经把颜料泼得满院都是的顽劣孙儿,如今脊背笔直,落笔沉稳,像把年少轻狂都磨进了墨里。
时间去,最后一笔收锋,逍遥抬眼,冲老爷子笑:“爷爷,端午安康。”
老爷子喉头滚动,半晌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好啊……”
零站在旁边,没出声,只微微弯了弯唇角。
风掠过,卷起宣纸一角,像替谁轻轻叹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