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废后宫

紫宸殿偏殿,地龙烧得极旺,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巨大的拔步床上,希月静静地躺着,像一尊被精心修复却又布满裂痕的琉璃人偶。

她的身体被层层锦被包裹,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包裹着厚厚纱布、被特殊支架固定的左肩。雪白的长发散落在枕上,如同失去光泽的月光。双眼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呼吸微弱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细微的、令人揪心的拉锯声。高热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但脸颊依旧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干裂的唇瓣间,偶尔溢出几声破碎的、模糊不清的呓语,如同幼兽垂死的哀鸣。

床边,太医令和另外两名资深太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们轮流诊脉,查看伤口,低声快速地交换着意见,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焦虑。

“脉象浮散无根,气血枯竭之象更甚!邪毒虽被强行压制,但已深入骨髓,盘踞难拔!这附骨之疽……”

“伤口腐肉虽清,但新肉不生,骨茬外露,生机断绝之兆啊!”

“参汤药力只能吊命,无法续根!除非……除非有逆天改命的神药,否则……”

未尽之言,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除非奇迹发生,否则这位公主殿下,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凤倾凰坐在离床榻不远的一张紫檀木圈椅上。她没有穿朝服,只着一身玄色绣金的常服,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她似乎已经坐了很久,姿势却依旧挺拔孤绝,如同雪原上不折的墨松。她的面前摊着几份奏折,朱笔搁在笔山上,墨迹早已干涸。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奏折上,而是穿透温暖的空气和缭绕的药雾,死死地钉在拔步床上那个无声无息的身影上。

看着那张苍白脆弱、毫无生气的脸,看着那被厚厚纱布包裹、如同残骸般的左肩,看着那微弱起伏的胸膛……一股无法言喻的烦躁和一种极其陌生的、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心脏的滞闷感,如同跗骨的毒藤,日夜啃噬着她。

为什么还没醒?

太医不是说用了最好的药吗?

为什么气息还是如此微弱?

这废物……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抗议吗?!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更深的焦躁,在她胸腔里翻腾。她猛地拿起朱笔,蘸满了浓稠如血的朱砂,狠狠地在旁边一份弹劾某地官员贪墨的奏折上划下一个凌厉鲜红的“斩”字!力道之大,几乎要戳破纸背!

然而,那淋漓的朱批,却丝毫无法宣泄她心头的郁结。

“陛下……”太医令小心翼翼地挪步上前,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公主殿下……脉象愈发沉微,恐……恐是伤及根本,油尽灯枯之兆……臣等……臣等……”

“闭嘴!”凤倾凰猛地抬眼,那双深邃的凤眸之中翻涌着骇人的暴戾和冰冷的杀意!“朕不想听这些废话!朕只要她活!活下来!懂吗?!”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太医令的心上!

“是……是!臣万死!定当竭尽全力!”太医令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退下,继续去研究那几乎无解的难题。

凤倾凰重重地将朱笔掷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她烦躁地站起身,在偏殿内踱步。玄色的衣袂拂过光洁的金砖地面,带着沉闷的压迫感。目光却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始终无法离开那张拔步床。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阴影里的春桃,无声地动了一下。她端着一个温在暖炉上的小瓷碗,里面是刚刚煎好、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参汤。她走到床边,极其自然地跪坐在脚踏上,拿起小小的银勺。

她的动作依旧精准、平稳,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专注。她轻轻撬开希月紧闭的牙关,用难以想象的耐心和极其微小的角度,将温热的参汤,一滴、一滴地喂了进去。每一次喂入,都伴随着希月无意识的微弱吞咽。

这无声的、专注的举动,在死寂压抑的偏殿里,成了唯一看得见的、维系着那缕微弱生机的动作。

凤倾凰的脚步顿住了。她的目光落在春桃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侧脸上,又落回希月那因为吞咽而微微起伏的喉间。胸中翻腾的暴戾和焦躁,竟被这无声的画面奇异地压制下去了一丝。

她移开目光,不再看那喂药的动作,却也没有再回到御案前。她就站在那里,如同矗立在风暴中心的孤岛,沉默地承受着内心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

***

三天。

整整三天。

希月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的深渊中沉浮。意识时而被冰冷的死寂吞噬,时而被烈火灼烧般的高热席卷,时而又被那无休无止、深入骨髓的疼痛撕裂。

混沌的意识碎片里,充斥着混乱而痛苦的画面:

惊马扬起的漆黑巨蹄,裹挟着死亡的腥风……

骨骼碎裂的恐怖脆响,如同灵魂被碾碎……

猩红刺目的血花在洁白的雪地上疯狂蔓延……

紫宸殿冰冷的金砖,沉重的墨锭,飞溅的墨汁,如同污秽的乌云……

玄色大氅的阴影,冰冷皮手套的禁锢,雪地上粗暴的拖拽,身体被撕裂的剧痛……

太医令绝望的低语:“附骨之疽……油尽灯枯……”

还有……一个冰冷而坚硬的怀抱?带着不容抗拒的禁锢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试图隔绝寒风的暖意?是幻觉吗?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持续衰竭!核心脏器功能濒临崩溃!灵魂能量逸散加速!请立即……立即……滋……滋……】

冰冷的、断续的、带着强烈干扰杂音的机械警报,如同垂死的蜂鸣,在她混沌的识海中微弱地响起,却又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灵魂能量……逸散……

终于……要结束了吗?

也好……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归于永恒的黑暗之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如同穿透无尽冰层的一缕微光,极其艰难地刺入了她混沌的意识深处。

那暖流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来自……灵魂的某个角落?带着一种极其熟悉、却又无比遥远的悸动。

霸总世界。

沈清焰那张冷艳的脸在模糊的记忆碎片里,最后看向她的眼神……不再是模糊的愧疚或解脱,而是清晰地映照出她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仪器发出冰冷忙音的画面……那双总是冰冷的凤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翻涌着一种……极其深沉的、被强行压抑的……痛楚?

校园世界。

顾晚棠面对她质问时,那带着一丝不耐和烦躁的皱眉……画面猛地切换!是实验室短路事故后,顾晚棠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看着满地狼藉和昏迷的她,那张风情万种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崩溃的恐慌和……一种难以置信的、如同世界崩塌般的绝望?!

这些被刻意封存、被死亡结局覆盖的记忆碎片,此刻如同被那道微弱的暖流激活,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和强烈的情感冲击,狠狠地撞入了希月濒临溃散的意识!

为什么?

她们……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吗?

在她死后……她们……也曾有过痛苦吗?

这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在她即将沉寂的意识深处,激起了一圈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执拗的涟漪!

不……

不对……

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一股微弱却极其顽固的求生欲,如同在灰烬中挣扎的火星,被这突如其来的、颠覆性的记忆碎片点燃了!

【滋……灵魂绑定度……+20%……滋……能量逸散……暂停……滋……】

那断断续续的机械音,似乎也因为这微弱的意识波动而产生了剧烈的干扰!

就在这时——

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温润的暖流,从她紧握的右手掌心传来!那暖流不再是微弱的灵魂悸动,而是实实在在的、带着体温的温热!源源不断地、执着地涌入她冰冷的身体,微弱却持续地对抗着那跗骨的剧痛和生命的流逝!

是……那块暖玉!

希月混沌的意识因为这股温热的注入而挣扎着,试图冲破黑暗的泥沼。她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似乎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着,那触感……不像冰冷的玉石,反而像……像人的肌肤?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温暖的光线刺入眼帘,带来一阵酸涩的胀痛。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艰难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明黄色的、绣着繁复龙纹的帐幔顶。这不是听雪轩……是……紫宸殿偏殿?

她微微侧头,动作牵扯着左肩的伤口,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倒抽一口冷气。

然后,她的目光凝固了。

她的右手,正被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近乎固执地包裹着。

那只手,很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透着健康的粉色。指腹带着薄茧,那是长期握笔或握剑留下的痕迹。此刻,这只象征着无上权力、掌控生杀予夺的手,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笨拙的力道,包裹着她冰冷、瘦削、布满新旧伤痕(手腕的青紫未消)的右手。

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从那只手的掌心传递过来,熨帖着她冰凉的肌肤,顺着她的手臂向上蔓延,微弱却持续地驱散着身体内部的酷寒和死寂。

希月的心脏猛地一缩!她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视线,沿着那只手臂向上看去——

玄色绣金的常服衣袖……线条流畅而有力的肩膀……最后,是那张近在咫尺的、美艳绝伦却如同冰封的脸。

凤倾凰。

她竟然……就坐在她的床边!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帝王威仪的圈椅上,而是直接坐在了脚踏上!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紧紧包裹着希月的右手,另一只手……竟然还拿着一块湿润的、冒着微微热气的白色软巾?!

她似乎……刚才正在用那块软巾,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希月额角的冷汗?!

此刻,因为希月的动作和视线,凤倾凰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之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猝不及防被撞破的惊愕和一丝极其罕见的狼狈,有未褪尽的冰冷审视,有被那微弱生命力牵动的紧绷,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如同被窥探了隐秘的恼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偏殿内温暖如春,空气却仿佛被冻结成了实质。浓烈的药味混合着龙涎香的气息,凝固在两人之间。太医令和侍立的宫女早已识趣地退到了殿外角落,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希月怔怔地看着凤倾凰。看着她眼中那翻涌的复杂情绪,看着她紧握着自己右手的那只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在她目光注视下,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看着她另一只手里那块还冒着热气的软巾……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加深沉的茫然,瞬间淹没了她!比身体的剧痛更加尖锐!

这个冷酷无情、视她如草芥、将她拖入冰天雪地折磨羞辱的暴君……此刻,竟然像一个……像一个笨拙的侍女般,坐在她的脚踏上,握着她的手,给她……擦汗?!

这……这怎么可能?!

是濒死的幻觉吗?

还是……新的、更加残酷的折辱方式?

凤倾凰眼中的惊愕和狼狈迅速褪去,被一层更加厚重的、冰冷的寒霜所覆盖。她猛地松开了紧握着希月右手的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动作之快,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包裹着手掌的温热骤然消失,冰冷的空气瞬间侵袭上来,让希月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气声。左肩的剧痛因为这细微的动作而变得更加清晰。

凤倾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她迅速将拿着软巾的手背到身后,仿佛要毁灭“罪证”。她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巨大的压迫感,玄色的衣袂拂过冰冷的脚踏。

“醒了?”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金铁交鸣,带着刻意的疏离和帝王惯有的威严,试图掩盖刚才那短暂的、不合时宜的失态。“既然醒了,就别再装死。”她转过身,不再看希月,侧影挺拔孤绝,如同不可逾越的冰山。

“太医!”她对着殿外冷声喝道。

太医令和宫女们如同惊弓之鸟,连忙小跑着进来。

“给她看看,死不了就赶紧弄走,别在朕的紫宸殿碍眼!”凤倾凰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刚才那个坐在脚踏上、笨拙擦汗的人只是一个幻影。

太医令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给希月诊脉,查看伤口,动作间充满了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脉象虽然依旧虚弱沉细,但比之前那油尽灯枯的浮散无根,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韧性?!这……这怎么可能?难道真的是陛下……

他不敢多想,连忙回禀:“回陛下,公主殿下高热已退,脉象虽弱,但……但邪毒似有消退之象!性命……性命暂时无虞了!只是……只是仍需静养,万不可再受刺激劳累……”

“嗯。”凤倾凰只冷冷地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她不再停留,仿佛多待一刻都是煎熬,大步流星地朝着殿外走去。玄色的背影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

那股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终于消散。

希月依旧僵在床上,右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短暂而温热的触感,以及……被骤然松开后的冰冷空虚。她茫然地看着紧闭的殿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曾被紧握的手。

刚才……是真的吗?

那个暴君……她……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更深的疲惫席卷了她。她闭上眼,不再去想。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如同潮水般重新将她淹没。但这一次,在那无边的痛苦和冰冷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如同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留下了一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

接下来的日子,紫宸殿偏殿成了希月新的囚笼。一座比听雪轩更加华丽、更加温暖,却也更加压抑的囚笼。

身体在太医令倾尽全力的救治下,极其缓慢地恢复着。高热彻底退了,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油尽灯枯的浮散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韧性。左肩的伤口依旧狰狞,腐肉被彻底清除后,新肉在极其缓慢地生长,如同在贫瘠的冻土上挣扎求存的嫩芽。剧痛依旧日夜不休,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她的神经,但至少,死亡的阴影似乎暂时退去了一些。

凤倾凰再也没有踏入偏殿一步。每日只有太医令定时前来诊脉换药,宫女们沉默地送来汤药和精致的、却依旧让希月毫无食欲的膳食。春桃依旧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负责喂药和擦拭,动作精准平稳,只是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希月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意识在剧痛和药物的作用下浮沉。她刻意不去想那天在偏殿里看到的、那个如同幻觉般的场景。那一定是濒死的错觉,或者……是那个暴君一时兴起的、更加恶劣的戏弄。她强迫自己重新沉入那片麻木的、等待最终结局的死寂之中。

然而,身体深处那股微弱却执拗的求生欲,却如同石缝里挣扎的小草,在太医令的汤药和那日掌心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温热记忆滋养下,顽强地扎下了根。它让她在每一次剧痛袭来时,不再像过去那样彻底放弃抵抗,而是本能地蜷缩、忍耐、试图抓住那一丝微弱的气息。

这天清晨,希月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左肩的剧痛依旧清晰,但精神似乎比往日清明了一些。她靠在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的天光。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地推开。

李德全那令人作呕的假笑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春桃端着药碗和一小碟精致的糕点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捧着崭新宫装和首饰盒的宫女。

春桃将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然后对着希月,用她那平板无波、却比往日清晰一些的声音说道:“殿下,陛下有旨,今日巳时初刻,朝会之后,召殿下至紫宸殿正殿觐见。”

觐见?

紫宸殿正殿?!

希月的心脏猛地一沉!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意识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攫住!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左肩的伤口仿佛被这恐惧激活,传来尖锐的刺痛!

又来了!

又是紫宸殿!

上一次的“侍墨”如同噩梦,让她彻底坠入深渊!这一次……这一次这个暴君又想做什么?!是终于要处置她这个碍眼的累赘了吗?还是……新的折磨?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攥紧了锦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块暖玉被她紧紧攥在手心,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栗。

春桃似乎没有看到她的恐惧,依旧用那平板的声音继续说道:“请殿下更衣梳妆。陛下吩咐,需……需庄重得体。”她的目光扫过希月身上单薄的中衣和散乱的雪白长发。

庄重得体?

一个身有残疾、如同废人的贡品公主?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希月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想拒绝,想嘶喊,想砸碎眼前的一切!但她知道,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她就像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在宫女们沉默而熟练的服侍下,希月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被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料子极其名贵的月白色宫装。宽大的衣袖依旧巧妙地遮掩着她左臂的夹板和绷带。雪白的长发被精心梳理,用一根温润的白玉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衬得她苍白的脸愈发脆弱。脸上被敷了一层薄薄的脂粉,勉强遮掩了病容,却掩不住眼底深处的疲惫、麻木和冰冷的恐惧。

镜子里的人,清冷脱俗,气质如仙,却像一尊精心装扮后即将献祭的祭品,美丽而绝望。

巳时初刻。

紫宸殿正殿。

巨大的殿宇庄严肃穆,金砖铺地,蟠龙金柱撑起高高的藻井。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品阶肃立两旁,垂首屏息,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的气息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希月在春桃的搀扶下,一步一挪地走进了这象征着天凤王朝最高权力的殿堂。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如同踩在刀尖上。厚重的宫装和斗篷像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左肩的剧痛在巨大的压力下变得更加尖锐。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好奇、审视、惊艳、鄙夷、幸灾乐祸……各种复杂的情绪如同无形的浪潮,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影吞没!

她死死低着头,目光盯着自己脚下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不敢抬头去看那高高在上的御座。巨大的恐惧让她身体僵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春桃沉默地支撑着她大部分的重量,像一根没有生命的柱子。

终于,她们在御阶之下,那片为觐见者预留的空地上停下。

“陛下,希月公主带到。”一个陌生的太监尖声禀报。

死寂的大殿中,只有这声禀报在回荡。

希月的心跳如同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膛。她等待着那冰冷的、如同审判般的声音响起。是赐死?还是当众折辱?

然而,预想中的声音并未立刻出现。

她感觉到一道极其沉重、极其冰冷、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身上。那目光来自御座的方向,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锁定了她!

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攥着袖口,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希月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重的威压和恐惧碾碎时,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如同金玉相击,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大殿上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宣告般的重量:

“朕,今日召众卿前来,只为一事。”

凤倾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她似乎没有看希月,目光扫过肃立的群臣。

“朕登基数载,励精图治,夙夜匪懈。然六宫虚设,中宫之位空悬已久。此非祖宗礼法,亦非社稷之福。”

中宫?皇后?!

群臣愕然抬头,面面相觑,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在此时提起立后之事?这与那雪域来的贡品公主有何关系?

希月的心也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凤倾凰的目光,终于缓缓地、如同最终审判般,落在了御阶之下那个微微颤抖的、雪白的身影上。那双深邃的凤眸之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冰冷、审视、不容置疑的强势,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雪域塔图尔部公主,阿月娜·希月。”她的声音清晰地念出希月的名字,如同在宣读某种神圣的契约。“秉性纯良,贞静端方,更于御花园惊马之时,舍身护驾,忠勇无双,深得朕心。”

舍身护驾?忠勇无双?深得朕心?!

每一个字都像惊雷,狠狠劈在希月的心上!劈在群臣愕然的头顶!这……这分明是颠倒黑白!是荒谬绝伦!

“今日,朕决议已定!”凤倾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雷霆之威,如同九天龙吟,轰然炸响在死寂的大殿之中,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所有人的灵魂之上!

“即册封阿月娜·希月为朕之中宫皇后!执掌凤印,母仪天下!”

轰——!!!

整个紫宸殿,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雷!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即,是压抑不住的、如同沸水般的哗然!

“陛下!万万不可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猛地出列,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嘶哑变调!“希月公主乃异族贡女!身份卑微!且……且身有残疾!如何能母仪天下,统率六宫?!此乃……此乃动摇国本啊陛下!”

“陛下!立后乃国之大事!岂可如此儿戏!请陛下三思!”

“异族女子,不通礼法,不堪为后!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

反对声浪如同潮水般瞬间涌起!群臣跪倒一片,叩首谏言之声此起彼伏!整个大殿乱成一团!

凤倾凰端坐于御座之上,美艳绝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沉寂。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之中,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她缓缓抬起手。

殿内瞬间死寂!所有的反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向那只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手!

凤倾凰没有看那些跪伏的臣子,她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和阻碍,再次牢牢地、深深地锁定了御阶之下那个僵立如石的身影!

李德全如同幽灵般,捧着一个覆盖着明黄色绸缎的托盘,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希月面前。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李德全猛地掀开了明黄色的绸缎!

托盘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方印玺!

通体由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温润无瑕,散发着柔和而尊贵的光泽。印纽是一只展翅欲飞、栩栩如生的凤凰!凤首高昂,姿态威严而华美,每一片羽毛都雕刻得细致入微,仿佛随时会破玉而出,直冲九霄!凤凰的尾羽环绕着印身,形成流畅而庄重的纹饰。印底,用篆书阳文清晰地镌刻着两个古朴而威严的大字——凤印!

象征着天凤王朝皇后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着统率六宫、母仪天下的尊荣!

李德全双手捧着托盘,躬身递到希月面前,声音尖细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或者说,是恐惧):“皇后娘娘,请接凤印。”

凤印……

皇后娘娘……

这几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劈在希月的天灵盖上!她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荒谬、冰冷恐惧和灭顶绝望的寒流,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将她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彻底冻结!

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左肩的剧痛、连日来的折磨、巨大的恐惧和这颠覆性的、无法承受的“恩典”……所有的一切,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她早已脆弱不堪的堤坝!

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耳中只剩下血液疯狂奔流的轰鸣!喉咙口涌上浓烈的腥甜!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身体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朝着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直挺挺地软倒下去!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她只看到那方近在咫尺、散发着温润光泽的凤印,还有……御座之上,凤倾凰那双骤然收缩、翻涌起惊涛骇浪的凤眸!

【叮!核心攻略任务“获取女帝爱意”进度:100%!判定……滋……判定成功!】

【警告!灵魂绑定度……+30%!能量逸散……暂停……滋……核心程序……受到未知冲击……紊乱……滋……】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