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干的糖霜
“妈的……头要裂开了……”
玛拉利切斯从牙缝里挤出呻吟,感觉脑袋里像塞进了一台过载的蒸汽引擎,嗡嗡作响,灼痛难忍。
他强壮得像头改造过的机械兽,在后巷的泥泞与血污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别说大病,小伤小痛唾口唾沫就当消毒了。
可此刻,体温计上那刺眼的数字无情地嘲笑着他的“金刚不坏”,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他,玛拉利切斯,栽在了该死的发烧上!
“玛拉利切斯,” 赫尔墨斯轻飘飘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不赞同,“在孩子面前说脏话,很不好哦~”
“哪里有孩子?” 一旁的科尔茫然地环视四周,眼神清澈又无辜,显然没把自己归类到“孩子”里。
“你需要休息,玛拉利切斯。” 赫尔墨斯的语气不容置疑,像在陈述一条物理定律。
作为事务所老板,他深谙成本控制之道:“带薪病假一天的开销,可比你烧糊涂了打歪一发昂贵子弹划算多了,不是吗?~”
他笑眯眯地,用一种理性的“生意经”包装着不容拒绝的关怀。
这种“宽和”简直像根针扎在玛拉的自尊心上!他生来最厌恶的就是被当成需要特殊关照的弱者,哪怕明知赫尔墨斯绝无“小瞧”之意,那种被强行按在“被照顾”位置上的感觉,依旧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额头上传来冰凉湿润的触感。科尔小心翼翼地给他换上了一片新的降温贴。该死!被这小豆丁照顾?!
简直是人生履历上最大的污点!玛拉想吼,想把这玩意儿扯下来,但高烧抽干了力气,连抬手的劲儿都欠奉,只能不甘地瞪着眼,任由这份“耻辱”贴在脑门。
他的沉默顺从,却被科尔误读成了接纳的信号。少年眼底闪烁着纯粹的喜悦,仿佛照顾这个暴躁的巨人是一项神圣使命,坚信这次经历能让他们关系“突飞猛进”。
而玛拉脑子里想的,只有如何一键删除这俩家伙关于自己病恹恹模样的全部记忆!
“我等下把晚餐给你端上来。” 赫尔墨斯宣布。
“我又不是腿断了!” 玛拉利切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挣扎着反驳,试图捍卫最后一点尊严,
“我自己能下去!”
“别说这么见外的话,玛拉利切斯先生!” 科尔立刻接话,语气真诚得让人火大。
“你这——” 玛拉的抗议刚起了个头。
“对了,科尔。” 赫尔墨斯适时地、轻巧地转移话题,仿佛早有预谋,“楼下好像有个我的快递马上要到了。能麻烦你去一楼等一下派送员吗?需要签收。”
他的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天气。
“我明白了!” 科尔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像只接到指令的小狗,一溜烟就跑出了房间,完全忘了刚才的话题。
赫尔墨斯安静地收拾好房间里散落的药瓶和水杯,营造出一种“绝不打扰病人休息”的体贴假象。在即将推门离开的瞬间,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是那副轻飘飘的调子,却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如果你想的话……” 他顿了顿,仿佛在给玛拉消化时间,“明天,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就像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互相扶持,然后翻篇,绝不纠缠于“人情债”。
“……没那个必要。” 玛拉利切斯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烦躁。
他不用看都知道,门外那家伙的嘴角,此刻肯定咧到了耳根,笑得像朵迎着烈日傻乐的向日葵!连离开的脚步声都透着一股欠揍的轻快!
玛拉重重叹了口气,把“如何处理这该死局面”的难题,像丢烫手山芋一样,狠狠甩给了明天的自己。“明天再说!”
————
玛拉利切斯现在只想穿越回去,给昨天那个病糊涂、脑子进水的自己狠狠两棒槌!
高烧褪去,身体里那种灌了铅般的沉重感消失无踪,精力充沛得能徒手拆掉一堵墙。他脚步沉稳地走下楼梯,来到一楼的客厅。
温暖的晨光和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科尔正专注地往一杯热牛奶里搅拌着燕麦片,赫尔墨斯哼着小曲,正往几片粗糙的黑麦面包里夹一堆配料。
“玛拉利切斯先生!身体好点了吗?” 科尔立刻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啊,已经完全没事了。” 玛拉刻意用最平淡的语气回答,试图把“生病”这一页彻底翻过去。
“嗯~那就好。” 赫尔墨斯头也不抬,专注于他那个“生化实验”般的三明治,语气轻松地补刀: “今天的工作也拜托了哦。”
“……啊啊。” 玛拉利切斯硬邦邦地应了一声。谁让他昨天烧糊涂了,脑子一抽,答应了那个“翻篇”的提议!
作为赫尔墨斯“了解社会”任务的一部分,这家伙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玛拉在后巷磨砺出的、过分坚硬的自尊铠甲。
他们两人的默契是:互相包扎,互相扛回事务所,等伤好了病愈了,就当无事发生。谁也不欠谁,谁也不提“谢谢”。干净利落,符合边境美学。
可惜,科尔这个中途加入的“变量”,显然没get到这套精妙的潜规则!他成长的那个“中上等小康之家”,八成弥漫着那种每天把“爱”和“感谢”挂在嘴边的、甜腻到发齁的傻瓜氛围!
科尔此刻的反应比玛拉预想的要“安分”些,没有立刻扑上来嘘寒问暖。但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的、毫不掩饰的期待光芒,简直比探照灯还刺眼!玛拉在心里哀嚎。
赫尔墨斯绝对是故意的!百分之一万是故意的!哪有人会在别人烧得神志不清的时候,问那种诱导性极强的问题?!
玛拉利切斯绷着脸,浑身僵硬地在餐桌前坐下。他刻意扭过头,用尽毕生演技,试图营造出一种“老子根本不在乎昨天发生了什么”的满不在乎气场。喉咙发紧,手心冒汗,酝酿了足足十秒钟,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昨天的事,谢啦。” 该死!这玩意儿怎么说出口这么别扭?!跟赫尔墨斯那脑回路清奇的家伙根本不用废话,一个眼神就懂!
可科尔这小笨蛋……他要是不直说,这傻孩子铁定会胡思乱想,比如以为他昨天的照顾对玛拉利切斯来说只是困扰——
放屁!怎么可能?!
这小子不是上过学吗?!人情世故怎么蠢得像块没开化的花岗岩?!
“不用在意这种小事,玛拉利切斯先生!” 像是正等待着这句“咒语”,科尔瞬间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种宣告胜利般的爽朗,掷地有声地抛出了蓄谋已久的“炸弹”:
“毕竟——我们是家人嘛!”
轰——!
玛拉利切斯感觉一股热血“噌”地冲上头顶!脸皮瞬间滚烫!他猛地伸手,像抓篮球一样一把扣住科尔的脑袋,带着“灭口”般的力道开始大力揉搓那张得意洋洋的小脸!
“臭小鬼!嘴巴皮子这几天倒是利索了不少啊?!” 他咬牙切齿,试图用物理手段抹杀刚才那句话。
“唔唔……但、但是……” 科尔的脸被揉得变形,声音含糊不清却异常顽强,努力挤出反击: “这、这不是……玛拉利切斯先生……上周……先说的嘛……!”
他指的是上周玛拉在训练场无意间嘟囔的一句类似“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抱怨
“别紧张,科尔。” 一直看戏的赫尔墨斯终于放下他的“生化三明治”,笑眯眯地精准补刀,墨绿色的眼睛里满是促狭:“我想,玛拉利切斯现在……”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只是在害羞。”
“是、是吗?” 科尔被揉得晕头转向,还不忘从指缝里挤出疑问。
“啊啊啊!对!行了吧!就这样!你们两个混账东西……” 玛拉利切斯恼羞成怒,像被戳破的气球般猛地松开手,自暴自弃地吼道。再揉下去,他怕自己真把这小豆丁的头拧下来!
“家人……”赫尔墨斯低头呢喃着,眼里似乎藏着更深的情绪,而下一秒,那些情绪又瞬间消散,变回了那副笑颜
“比起这个,玛拉利切斯,” 赫尔墨斯无缝切换话题,仿佛刚才的“家人风暴”从未发生,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工作腔调, “任务简报,我写成便条放你桌上了,看了吗?”
“……还没。” 玛拉没好气地回答,还沉浸在巨大的羞耻感中。
“记得吃完饭读一下。” 赫尔墨斯叮嘱道。
“哦。” 话题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玛拉也自觉没趣,悻悻地放开了科尔。
少年重获自由,第一件事不是揉脸,而是冲着玛拉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阳光灿烂到刺眼的笑容!那眼神无比笃定——看吧!我们就是密不可分的家人了!
为什么?!为什么每件事的发展都他妈的偏离他的预期?!玛拉利切斯,这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狙击手,此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关于“家庭关系”的深深苦恼。
“玛拉利切斯~” 赫尔墨斯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令人愉悦的“滋滋”油响,他头也不抬,专注地煎着三明治,“你的这份,要加芝士吗?”
“……要。” 玛拉利切斯下意识地回答,肚子很配合地发出咕噜声。昨晚病着没吃几口,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香肠呢?” 煎锅里,合成肉肠在热油中卷曲、散发出焦香。
“……也要。” 食物的香气霸道地钻入鼻腔,瞬间冲散了所有关于“家人”、“害羞”、“人情债”的纠结和羞恼。
饥饿感是最强大的现实主义者。
煎蛋的滋滋声,面包的焦香,芝士融化的浓郁气息……厨房里烟火升腾,赫尔墨斯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科尔小口啜着牛奶燕麦,玛拉利切斯盯着锅里渐渐金黄的食物。
昨天病榻旁的尴尬,那句石破天惊的“家人”,还有那该死的脸红心跳……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世界,终于恢复到了玛拉利切斯熟悉的、“无事发生”的轨道上。
——就像他们约定好的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