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艺术

诺伦和凌九合力撬开了地下室沉重的铁门。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如同腐败糖浆混合着某种更深沉的腥甜——瞬间涌出,直冲鼻腔。然而,比这气味更具冲击力的,是门后地狱般的景象。

昏暗的光线下,地面横陈着数具人形的轮廓。它们并非尸体,更像是被粘稠、半透明的棕红色糖浆活活包裹、浇筑而成的可怖造物。

这些失去人类形貌的躯体在粘稠的糖浆中徒劳地挣扎、扭曲、蠕动,在身后拖拽出杂乱的、闪着诡异光泽的湿痕。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密密麻麻的蚁群覆盖在糖浆之上,如同覆盖着最珍稀的蜜露,贪婪地啜饮,触角交碰着搬运,发出细微却令人窒息的窸窣声。

但这并非地下室最摄人心魄的景象。

在空间的深处,几座姿态各异、棕红透亮的人形雕像静静矗立。它们被塑造得异常“完美”:举止端庄,眉目间带着一种非人的、倦怠的神圣感。

仅仅是投去一瞥,一种源自本能的、混杂着敬畏与战栗的震撼便攫住了心神。

微弱的光撒在一座座雕塑上,光映出它们悲伤的,恐惧的,愤怒的面庞。而在雕塑的中心,端坐着济贫院的幽灵。

他戴着面具,手中握着一把细长的刻刀,正专注地在一座表情凝固在惊恐瞬间的雕像面部缓缓切削。面具下的人正享受着制作的快感,很满意的雕刻着独属于自己的艺术品。

刀尖划过糖塑表面,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细微而持续的刮擦声。幽灵手一顿,轻笑的声音代替了雕刻的声音

“雕塑也没法刻下你们肮脏的心灵,对吧,门外的老鼠们”

“那就是济贫院的幽灵!”凌九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变调,他死死盯着面具人,“我姐姐呢!你把她藏哪儿去了?!”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小兽,低吼着质问。

“谁知道呢”

凌九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刀,与诺伦交换了一个决绝的眼神,身体紧绷着向前逼近。

就在这时,幽灵只是抬了抬眼眸。

刹那间,无数扭曲的黑影伴随着无声的嘶叫,从地下室四壁的阴影中、从糖浆的粘稠深处疯狂蹿出。

它们形态怪异,带着非人的恶意,横冲直撞地掠过地上那些还在蠕动的糖人,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向门口的两人席卷而来。

“狭小的地下空间里,居然能潜藏这么多……”诺伦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极快,目光锐利地扫过扑来的怪物群,“凌九,守住门口,优先解决突破你防御的,别让它们形成合围。”

凌九愤怒的迎上,短刀化作一片寒光,每一次挥砍都带着拼命的狠劲。

诺伦的指令清晰而简洁,引导着凌九在狭窄的空间内辗转腾挪,利用门框和散落的杂物制造障碍。

怪物的攻势凶猛却混乱,在凌九悍不畏死的反击和诺伦精准的预判下,不断有黑影在刀光和撞击中无声地溃散,化作缕缕粘稠的黑色烟尘,融入地下室的阴影。

当最后一只怪物在凌九刀下化为烟尘消散,地下室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那令人心悸的刮擦声。

幽灵似乎对这场短暂的冲突毫不在意。他轻轻吐了口气,吹走了刻刀尖上沾染的细微糖粉,动作从容得仿佛只是掸去一点尘埃。

然后,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刻刀,身体微微侧转,那张面具正对着惊魂未定的两人。

“你……你这个怪物!”凌九喘着粗气,刀尖颤抖地指向幽灵,声音里充满了惊惧和后怕。

幽灵恶劣的笑了,他没有回应凌九的指控,只是伸出手,指尖在身旁那座被他精心雕琢、表情惊恐的糖塑表面轻轻拂过,扫落几粒浮灰。那动作无声,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

——如果我是怪物,那这些被精心雕琢成“神圣”模样的、由活人转化的糖塑,又算是什么呢?

他似乎是在无声地反问。刻刀冰冷的金属光泽,映照着糖塑脸上凝固的恐惧。

幽灵的手再次抬起,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诡异姿态,轻柔地抚过那座惊恐雕像的下颌线条。“可惜雕塑没法上色,不然我真想把你流血的样子记录下来呢”他低声呢喃着,随即,手腕随意一摆。

几张边缘锐利的扑克牌,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驱动,精准地钉射在诺伦脚前的地面上,深深嵌入铺着糖浆残渣的泥土中,排列成一道清晰的分界线,无声地阻止了诺伦试图再向前探查的脚步。

诺伦的目光扫过脚前的扑克牌,又看向那些姿态“神圣”却透着死寂的糖塑,以及地上仍在缓慢蠕动的糖人……一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成形。

这个幽灵,他的行为与其说是加害者,不如说更像一个……见证者?或是被迫的参与者?他有能力直接杀死他们,但扑克牌只是警告,而非攻击。他似乎在阻止他们深入,并非出于恶意……

“呜……”凌九带着哭腔的哽咽打断了诺伦的思绪。少年像只受惊又绝望的小老鼠,不顾一切地在那些凝固的糖塑之间跌跌撞撞地穿梭。

他凑近每一张被糖浆覆盖、凝固的脸庞,双手颤抖地拂去表面的糖壳和蚁群,仔细辨认。

“我看过了……我把他们的脸……都看过了……”凌九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绝望,“里面没有……没有姐姐……”

他猛地转过身,冲着幽灵的方向嘶喊,泪水混着汗水滑落,“我的姐姐到底在哪里!你说话啊!你说啊!”

诺伦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部,强迫自己冷静分析。他无视了凌九的崩溃嘶喊,目光紧紧锁住面具人,抛出试探:“你是雕塑家协会的人?”

男人敷衍的鼓了几下掌,百无聊赖的玩着刻刀。冰冷的光舞出一段光华“守密人快来了吧?”

守密人?那是什么?诺伦的眉头紧锁,这个陌生的称谓无法提供任何线索。他只能暂时搁置,开启另一个更紧迫的话题。

他环视着满地狰狞蠕动、散发着甜腻死气的“糖人”,那浓烈的香气再次猛烈地冲击着他的感官。这些人……被活生生地融化、浇筑、凝固……

“把这些人……变成这样的”诺伦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目光如炬地刺向面具人,“不是你吧?”

“没错,我从友人处听闻,此处有独一无一的素材。我只是想要借用些许,用于塑造罢了。”然后,他继续有条不紊地将一把把大小不一的刻刀,收纳进脚边一个陈旧的皮制工具包里。

诺伦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瞬间清晰。他不再犹豫,猛地一步跨过扑克牌的界限,在幽灵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住了对方正在收拾刻刀的手腕。

“是谁?”诺伦的声音低沉而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是谁把他们变成这样的?那些医生?早川纱良?还是那个‘守密人’?”

幽灵似乎对诺伦这样的行为有点不爽,他沉吟片刻,再次提起那个话题“守密人来了吗?”

又是守密人。诺伦感到无语,在他的眼里,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守密人重要。“我不知道守密人是什么。”

即使隔着面具,他也能感受到对方眼中的失望。

“劳驾放开我行不,我大度,不和普通人计较”

见诺伦没松手,他咋舌,甩了一下,力量上的巨大差距直接把诺伦甩的后退两步“得得得,你们找我还不如去找那劳什子院长和医生”

“早川纱良!”凌九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从绝望中爆发出狂怒

“我就知道!是那个臭女人搞的鬼!我要把她……把她……”

他咬牙切齿,眼中喷火,挥舞着短刀,但狠话说到一半,那股狂怒又迅速被更深的无力感吞噬,肩膀颓然地垮了下来。

他一个街头少年,又能把那个掌握济贫院、背后似乎还有更可怕势力的女人怎么样呢?

诺伦轻轻上前,手掌沉稳地按在凌九剧烈起伏的肩头,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人还没找到,”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这未必是坏事。只要人还在,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室的惨状和那沉默的幽灵,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必再顾忌什么打草惊蛇了。”

他转向凌九,下达了明确的指令:

“凌九,去把早川纱良‘请’过来。”

“带上她的账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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