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烧成灰了，可他终于喊了声“妈”

子时三刻，死寂被一声清脆的裂响彻底打破。

那声响来自泡面锅。

裂纹如蛛网般瞬间爬满锅身，随即轰然炸开！

无数赤红的碎片夹杂着滚烫的气流四散飞溅，却在触及木屋的墙壁前被一道无形的力量阻隔，纷纷化为齑粉。

锅底那最后一缕残火，在炸裂的瞬间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巨大的烈焰光环，将整座简陋的小屋笼罩其中，光芒炽烈，却毫无温度。

记忆的火种，自燃了。

夜昭的脑海仿佛被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中，剧痛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神志。

无数纷乱的画面化作燃烧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焰尾，呼啸着坠入他空白的意识深处。

“笨蛋！筷子是这么拿的！再学不会就用手抓饭吃！”一个女人没好气的声音响起，一双粗糙却温暖的手，固执地纠正着他僵硬的手指。

画面一转，是阴森的符水堂，他偷偷喝了一口能增强体魄的符水，结果被辣得眼泪鼻涕直流，那个女人一手叉腰，另一手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个败家玩意儿！老娘辛辛苦苦画一张符才赚几个铜板，你当水喝？！”骂着骂着，却又手忙脚乱地给他灌水。

再一转，是冰冷刺骨的冥河，黑色的河水里伸出无数惨白的手臂，试图将他拖入深渊。

她瘦弱的身躯背着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冰冷的河水淹过她的腰际，她却把他护得紧紧的，口中还在不停地念叨：“别怕，妈在呢，妈带你回家……”

每一幅画面，每一次叱骂，每一个拥抱，都带着独属于林小满的温度，滚烫得几乎要将他的灵魂灼穿。

那些被封印、被遗忘的过往，此刻正以一种最残忍、最暴烈的方式，在他脑中重演。

“啊——！”夜昭再也承受不住，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那不是痛苦，而是灵魂被生生撕裂的绝望。

“别走！”他双目赤红，泪水混合着血丝从眼角崩裂，“妈！我记起来了！我全都记起来了！”

他以为记起来，她就不会走。

一道冷漠而威严的身影凝立于火环中央，焰灵手持权杖，杖尖直指夜昭，一股无形而沉重的威压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如同万古不化的玄冰：“火种已决意殉道，无人可逆。”

火环中央，林小满那点微弱的火苗，在烈焰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渺小，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它眷恋地摇曳着，最后轻轻缠绕上那根静静悬浮在空中的骨钗——那是她留下的最后一件信物。

火光中，她仿佛又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小不点。

他偷了她的骨钗，歪歪扭扭地插在自己头上，得意洋洋地跑来问她好不好看，被她笑骂了一句“臭美”。

她也仿佛看见了那个在大雪纷飞的夜里，背着比自己还高的柴火，一步一个脚印，倔强地走向远方的小小身影。

“送林娘归火！”屋外，林小七领着全村的男女老少齐齐跪下，他们划破指尖，将一滴滴鲜血点在村口那最后一盏长明灯上。

灯焰暴涨，光芒冲天，与屋内的火环遥相呼应，形成一场盛大而悲怆的送别。

小顺通红着双眼，狠狠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洒在早已备好的纸钱上，纸钱无火自燃，化作灰蝶漫天飞舞。

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姐，下辈子……咱俩还一起送快递，我给你打下手。”

那一点属于林小满的火种，在众人的叩拜与送别中，光芒渐渐变得柔和，开始缓缓下沉，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妈！别走！”夜昭猛然抬头，压制的力量让他全身骨骼都在咯咯作响，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点即将沉入虚无的微光，泪水如决堤般汹涌而下，“我还没叫够你！我还没好好叫过你一声妈！”

就在那火种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夜昭的身体里爆发出一种无法理解的恐怖力量。

焰灵布下的神圣威压竟被他硬生生挣开一道裂缝！

他像一头挣脱囚笼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扑去，在火光消散的最后一刻，死死攥住了那根冰凉的骨钗。

他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身体因脱力而剧烈颤抖。

他紧紧握着骨钗，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微弱而破碎的呓语：“……妈……我回来了……你看看我……”

奇迹般地，那即将消散的火苗，竟从骨钗上分出一缕，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那触感，一如当年他发烧时，她贴在他额头上试探温度的手，带着一丝熟悉的微烫。

夜昭浑身剧烈一颤，紧绷到极限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他将骨钗紧紧贴在心口，脸埋在臂弯里，终于哭出了声，像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妈……我错了……我不该忘……我不该忘了你……”

掌心之中，那缕最后的火苗在他掌心轻轻一跳，像是最后一次安抚的抚触，随即化作漫天星尘，彻底消散于风中。

屋内，火环敛去，一切归于寂静。

只有夜昭心口处那道古老的封印，正微微发烫。

焰灵缓缓收回权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某个未知的存在汇报：“火种燃尽，门已关闭。”

小顺踉跄着跑进来，从夜昭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根骨钗，紧紧抱在怀里，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姐，以后……我每天都给你供泡面，加肠的……行不？”

没有人回应他。

突然，一直伏在地上的夜昭，缓缓地、一寸寸地抬起了头。

他脸上的泪痕未干，悲伤也未散去，但那双赤红的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不属于此刻悲痛的、令人心悸的清明。

那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绝对冷静，一种更为古老、也更为冰冷的东西。

他抬手，轻轻抹去脸上的泪水，动作缓慢而优雅，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然后，他望向空无一物的黑暗，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轻声说：

“……她不在了，可火……还在。”

风从破裂的门窗吹入，卷起地上的灰烬，在空中打着旋。

那根被小顺抱在怀里的骨钗，似乎也因这阵风，微微颤动了一下，一丝若有若无的余温，在冰凉的骨质深处悄然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