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鬼王沉睡，我替他守这扇门
夜风裹挟着大战后的余烬气息，吹过阳台，冰冷刺骨，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刮过裸露的皮肤。
空气中弥漫着焦土与冥火残留的硫磺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喉的涩意。
城市下方，万家灯火重燃，昏黄的光点在雨雾中晕开，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喘息；而天空那道狰狞的裂痕横贯天际，裂口边缘泛着幽蓝的电光，不时传来低沉的嗡鸣，仿佛两界壁垒在痛苦呻吟。
那份虚假的平静与天穹上的伤疤形成诡异的对峙，宛如世界在喘息间等待下一波崩塌。
林小满抱着夜昭，指尖的冰凉顺着孩子的睡衣蔓延至心脏，布料吸饱了夜露，湿冷地贴在她臂弯。
她以为最艰难的已经过去，可焰灵的出现，将她从短暂的喘息中再次拖入深渊。
焰灵的身影依旧凝实，但身上的冥火气息却黯淡了许多，黑袍边缘如灰烬般微微卷曲，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缕微弱的火星，像是灵魂在燃烧残渣。
她手中捧着的，是一块龟裂的黑色玉石，上面古老的符文已然断裂，裂纹中渗出丝丝寒意，正是冥界的神谕石——触手时，林小满甚至感到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冥界三殿，幽都、罗酆、桃止，联合请命。”焰灵的声音沙哑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砸在林小满心上，连阳台的玻璃都在低频震动，“请阴火神归位，亲掌阴阳结界。否则，不出三日，两界壁垒彻底消融，人间将化为新的冥土。”
林小满的目光落在她递过来的那枚小小的印记上。
它通体漆黑，触手温热，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上面盘踞着一头栩栩如生的三头犬，眉心一点冥火烙印，明明灭灭，映得她瞳孔也跟着闪烁。
“这是夜无尘的‘守门人’私印。”焰灵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忍，“他原本的计划，是在一切结束后，以自身神格为基，亲自镇守两界通道，永世为门。如今……这扇门，只能由你来守了。”
“他答应过我。”林小满指尖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那枚印记，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指尖的寒意与印记的灼热交织，让她几乎分不清哪一种感觉更痛，“他答应过我，要一起活下去的……”
承诺犹在耳边，可许下承诺的人，却已身陷无间。
就在这时，她怀中的夜昭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本该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令人心悸的金色火焰，瞳孔收缩成细线，映出神坛深处的幻影。
他小小的手猛地抓住了林小满颤抖的手腕，皮肤相触的瞬间，一股滚烫的热流窜入她的经脉，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
“娘，”夜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急切与洞悉，嗓音沙哑，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爹……在神坛里。他的神格……快碎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林小满猛地闭上眼，不再去看那枚令人心碎的印记，而是调动起体内与夜无尘同源的血脉，以最原始的共鸣，将感知探向遥远的冥界深处。
刹那间，无尽的黑暗与死寂扑面而来，耳边响起空洞的回响，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在那片虚无的中央，一座古老的神坛静静悬浮，石面布满裂痕，渗出暗金色的血渍。
夜无尘的身影就在其中，双目紧闭，神情安详得近乎死寂。
他的身体周围，神格正像最易碎的琉璃，一片片剥离、消散，化作金色的光点，融入黑暗，每一片剥落都伴随着一声极轻的“咔”响，如同冰面碎裂。
而在神坛一角，代表他命数的魂火命牌，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不到半截的残根，摇曳着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光，火苗跳动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是最后的挣扎。
一缕虚弱的残魂从命牌中飘出，是冥曜。
他看向林小满的感知方向，声音飘忽而绝望，带着回音般的空灵：“神主的神格与三界气运相连，强行剥离神位，等同于自毁根基。如今神魂离散，唯有……唯有至亲之人的‘血脉反哺’，以阳寿为引，燃血为祭，方能暂时续住他的魂火。”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但……需要献祭者，三年的阳寿。”
林小满的意识瞬间从冥界抽回，她睁开眼，眼中再无一丝犹豫，只剩下淬了冰的决绝。
她甚至没有去看焰灵，只是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换。”
“不可！”焰灵失声惊呼，声音撕裂夜空，“你才刚刚夺回自己的身体，本就元气大伤，再献祭三年阳寿，你的根基会彻底动摇！一旦有任何差池……”
“我这条命，本就是他从轮回里抢回来的。”林小满嗤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疯狂与坦然，嘴角扬起时，脸颊肌肉微微抽动，像是在对抗某种深层的痛楚，“没有他，我早就是一捧黄土。现在，不过是还给他而已。”
话音未落，玄素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不远处的屋顶。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双手快速结印，指节划过空气时带起一串淡青色的光痕，一个繁复的聚灵阵法瞬间以他为中心展开，将整个阳台笼罩。
柔和的光晕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也稳固了此处的空间，空气中传来低微的嗡鸣，像是结界在呼吸。
林小满不再迟疑。
她从玄素的工具包里抽出一把最锋利的符文短刀，刀刃泛着幽蓝寒光，触手生寒。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划过自己的手腕，皮肉分开的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鲜血涌出的刹那，并非寻常的红色，而是带着淡淡的金色微光，蕴含着磅礴的生命力，血珠滴落在地板上，竟发出“滋”的轻响，蒸腾起一缕白烟。
她将流血的手腕伸向空中，准备以血为引，勾连冥界神坛。
可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小手贴了上来。
夜昭不知何时挣脱了她的怀抱，主动将自己稚嫩的小手覆盖在她的伤口上。
掌心滚烫，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炭，林小满浑身一颤，本能地想抽回手，却被夜昭死死按住。
“娘，用我的。”他的声音依旧稚嫩，眼神却异常坚定，瞳孔深处金焰跳动，映出她惊愕的脸，“我们是一样的血，我的……更快。”
话音刚落，一股精纯的冥火之力从夜昭掌心涌出，瞬间包裹住林小满的血液。
那金色的血液仿佛找到了最佳的载体，顺着冥火与血脉的共鸣，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流光，悍然撕裂空间，发出“嗤啦”一声锐响，精准地投入了冥界深处的神坛之中！
嗡——
神坛剧烈震动了一下，石柱崩裂，碎石簌簌落下。
那道血色流光没入夜无尘的眉心，他几近透明的身体瞬间泛起一层淡淡的微光，如琉璃般剥落的神格碎片，消散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了。
那截只剩残根的命牌，也猛地向上蹿升了一小截，火光重新变得稳定，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像是重新点燃的烛芯。
有用！
林小满心中一喜，可下一秒，她的心脏便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身旁的夜昭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肌肉绷紧如弓弦。
他眼中的金色火焰疯狂暴涨，几乎要溢出眼眶，瞳孔扩张，映出另一个扭曲的影子。
一股远比刚才更加古老、更加霸道的威压从他小小的身体里弥漫开来，空气凝滞，连雨滴都悬停了一瞬。
他用一种近乎低语的、冰冷的声音说道：“母亲……你可知，每一次动用这份力量进行反哺，都是在……唤醒我体内的‘他’？”
那个声音，那种语调，竟与曾经的梦魇——夜烬，如出一辙！
林小满的血液瞬间凝固，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她猛地收回手，不顾一切地将夜昭紧紧抱在怀里，指尖深深陷入他的后背，仿佛要将那个不属于他的东西从他身体里挤出去。
“你闭嘴！你是夜昭，你只是夜昭！是我的儿子！”她在他耳边嘶喊，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耳膜都在震颤。
就在此时，一连串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像是最后的宣判。
【警报：守门人契约已强制成立。】
【权限变更：阴德商城永久关闭。】
【通道封锁：阳间与各界常规通道已封锁，守门人权限除外。】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
林小满抱着怀里渐渐平复下来，陷入昏睡的夜昭，缓缓抬起头，望向那道狰狞的天空裂痕。
那裂痕是两界的通道，也是她未来的囚笼。
“从今往后，我守这扇门。”她轻声说道，像是在对焰灵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直到他醒来。”
焰灵的眼神复杂无比，她沉默了片刻，终是说出了另一个残酷的现实：“冥界三殿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若三年之内，神主未能苏醒归位，他们将启动‘新神继位’大典，另立冥界之主，以稳固三界。”
新神继位……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沉，她低下头，视线落在怀中夜昭的脸上。
孩子睡得并不安稳，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呼吸微弱而急促。
而在他光洁的眉心，那道由夜无尘亲手设下的凤凰封印，此刻正浮现出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正从裂缝中缓缓溢出，带着腐朽的气息。
——如果夜无尘无法归来，那么拥有他最纯净血脉的夜昭，无疑是“新神”最完美的人选。
可一旦继位，被唤醒的，究竟会是夜昭，还是……夜烬？
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割腕献血时更痛上千百倍。
怀里的夜昭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在梦中不安地呢喃着，吐出了最让林小满肝胆俱裂的一句话：
“娘……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夜昭了……你会……杀了我吗？”
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滑落，滴在孩子冰凉的脸颊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林小满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抱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不会。”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狠戾，“我会杀了那个……想从我身边夺走你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遥远的冥界神坛深处，仿佛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与眷恋，化作一道微弱的神念，跨越时空，清晰地响在她的灵魂深处。
“……守住他。”
那是夜无尘的声音。
与此同时，林小满脚下被灯光拉长的影子里，那道曾一闪而过的女人轮廓，变得清晰了一瞬。
她缓缓地，在影中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望向林小满抱着夜昭的背影，唇角极轻地向上弯起。
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弧度，像在笑，又像在哭。
夜，更深了。
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的冷雨，淅淅沥沥地敲打在阳台的玻璃门上，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城市重新陷入一种压抑的死寂，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更庞大的风暴积蓄着力量。
林小满抱着昏睡的夜昭，转身走回屋内，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能让她暂时隔绝所有窥探，重新思考一切的地方。
老宅的客厅，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去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