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
一股混合着羊皮纸和古老颜料的独特气味飘散出来。他打开匣子,里面是几本厚重且装帧考究的书籍。而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张淡紫色的信纸,带着优雅的鸢尾花浮水印。
索芙妮娅·埃勒里那清晰而略带棱角的字迹映入眼帘,奥菲厄斯的目光在字句间缓慢移动。
“无意间发现府上出版社的新作,尤其钟爱其中植物描绘的笔触。”
奥菲厄斯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她认出来了。那个匿名的插画师,她竟然从那些细微的笔触中认出了他的风格。他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画下的那些线条,她不仅注意到了,还记住了?
这种对他而言极其陌生,似乎是被看穿一部分隐秘核心的感觉,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细微的涟漪。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那句附言上:“第47页的森林晨曦,值得‘走’进去感受一番。”
走进去。
他立刻察觉到了这套书的不同寻常。那萦绕其上的魔法波动绝非普通画册所有。奥菲厄斯迅速翻到第47页。
一幅描绘着静谧森林晨曦的巫师画作展现在眼前。晨光穿透高大的树冠,在弥漫着薄雾的林间投下道道光柱,青苔覆盖的岩石上凝结着露珠,一切都充满了静谧而蓬勃的生机。
奥菲厄斯毫不犹豫地拿起了自己的魔杖。按照扉页上简短的使用说明,将魔杖尖轻轻点在了那幅《森林晨曦》的画面上,低声念出一个启动咒语。
瞬间,周围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溶解。
书桌、卧室、堆积如山的礼物……一切都消失了。
清凉湿润的空气带着松针、泥土和晨露的清新气息涌入鼻腔。脚下是松软厚实的苔藓和落叶。微风拂过他的脸颊,吹动了额前的发丝。
他抬起头,透过巨大的、仿佛支撑着天空的树木枝叶缝隙,看到了被晨曦染成淡金色的天空。金色的光斑如同跳跃的精灵,在林间雾气中穿梭舞动,照亮了叶片上滚动的晶莹露珠。他甚至能听到远处隐约的鸟鸣和树叶沙沙的低语。
自己“走”进了画里!
虽然清晰地认识到这只是魔法构建的幻境,身体也无法真正触碰这里的草木岩石,但这身临其境的感官体验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精妙绝伦。
奥菲厄斯静静地站在画中的森林里,任由那沁人心脾的凉意和宁静包裹自己。宴会带来的喧嚣、疲惫、算计,那些堆积如山的、代表着利益交换的礼物,仿佛都被这画中的晨曦洗涤干净。他的眼眸中,那层惯常的冰封在无人可见的此刻悄然融化,流露出纯粹的惊叹和难以言喻的放松与享受。
这份回礼,远比他想象的要重得多。
它不仅仅是一份得体的回礼,更是一次精准的回击——以艺术对艺术,以理解对观察,以一份同样独特、同样承载着个人印记的珍宝,回应了他那份水晶墨水瓶的“用心”。她跳出了他预想的社交舞步,用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在他精心构筑的、略显冰冷的世界里,推开了一扇通往不同风景的窗。
奥菲厄斯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画中森林那纯净的空气。当他的意识最终被魔法温和地“推”回现实,重新站在自己卧室里时,书桌上那套《画境回廊》仿佛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他再一次,仔细地抚摸着匣子表面精细的烫金纹路,指尖划过“画境回廊”几个字。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个深蓝色天鹅绒首饰盒上——里面是他送给她的水晶鸢尾墨水瓶。两件礼物,像两个不同世界的入口,因一次意外的礼尚往来而并置。
他走到宽大的红木书桌前,没有理会那座礼物小山,而是将《画境回廊》的匣子轻轻放在了自己最常使用的、触手可及的位置。
指尖划过匣子的边缘,他回想起方才短暂沉浸其中的《森林晨曦》。那份沁入心脾的宁静,那份对自然光影精准捕捉所带来的共鸣,那份超越冰冷数字与社交算计的纯粹艺术享受,是索芙妮娅·埃勒里为他打开的窗。
这份礼物,不是送给“沙菲克继承人”的。它没有考虑沙菲克家族的利益图谱,没有迎合任何社交期望。它指向的是那个在草稿纸边缘画下植物轮廓的“奥菲厄斯”,它回应的是他无意间流露的个人兴趣和隐秘才华。
甚至……连时机都巧合得近乎命运。
奥菲厄斯的目光落在桌角一个不起眼的银质日历摆件上。今天是12月26日,圣诞节后一天。也是他的生日。
庄园每年盛大的圣诞生日宴会,是家族传统,是社交盛事,是巩固地位的必要排场。堆积如山的礼物,是给“沙菲克少爷”的。而眼前这本静静躺在触手可及之处的《画境回廊》,它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抵达,却完全不知道这个日子的特殊性。
一个微笑,极其罕见地、真实地,在他唇角悄然漾开。那不是社交场合的礼貌性微笑,也不是算计得逞的嘲笑,而是一种近乎自嘲又带着奇异暖意的、只属于他自己的笑。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那本画册的封面,仿佛在与它对话,又仿佛在对自己低语,声音轻得如同窗外飘落的雪花:
奥菲厄斯:“14岁生日快乐,奥菲厄斯。”
这句话在寂静的房间里消散。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祝福的歌谣。只有一本来自拉文克劳女孩的回礼,一本误打误撞却精准无比地送给了“奥菲厄斯”本人的礼物。
心湖深处,那颗名为“在意”的石子,似乎落下得比之前更深了一些,激起了一圈更难以忽视的涟漪。这涟漪还不足以称之为汹涌的“心动”,却像投入冰层的第一颗石子,带来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让名为“期待”的暖流,悄然渗入。
他依旧是他,冷静、理智、带着沙菲克式的疏离。但索芙妮娅·埃勒里这个名字,已经在他构筑严密的世界里,留下了一个独特而清晰的印记。这份印记,无关算计,只关乎“奥菲厄斯”本身。而这,恰恰是过去十四年里,极其稀缺的东西。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本放在手边的《画境回廊》,熄灭了卧室的灯光。窗外的月光流淌进来,温柔地笼罩着书桌一角,也笼罩着那本深蓝色的、静静等待被再次开启的画册。属于奥菲厄斯·沙菲克的以后,在喧嚣落幕后的寂静与一份意料之外的共鸣中,多了一种新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