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意变真情
焚心（寂无视角）
一、炼妖·暂熄的业火
指尖的妖血尚未冷却，黏稠地顺着“戮天”古剑暗沉的刃槽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砸开一朵朵微小的、腥臭的花。寂无站在尸横遍野的妖巢中央，周身萦绕着尚未散尽的杀伐锐气，如同刚从九幽血池中爬出的修罗。
三个月，九十余个日夜，他几乎踏遍了北境最凶险的妖魔渊薮。剑锋所指，无论是盘踞千年的妖王，还是聚啸成群的魔物，皆化为齑粉。
杀戮，是本能，亦是此刻唯一的解药。
每一次利刃撕裂甲壳、洞穿妖核的瞬间，那因药圃所见而骤然升腾的、如同岩浆般灼烧五脏六腑的烦躁，似乎就被冰冷的杀意暂时浇熄片刻。
他不需要思考夏清歌为何会与万宝仙宗那个笑容永远浮在皮肉上的少主李玄玑纠缠在一起，不需要思考他们拥抱的姿势为何那般熟稔自然。
他只需要斩断眼前一切活物的生机，让翻涌的血气与妖魂的哀嚎填满识海，挤走那张水绿衣裙在另一个男人臂弯里巧笑倩兮的画面。
当最后一个妖物的嘶吼在剑鸣中戛然而止，巢穴陷入死寂。寂无缓缓收剑，墨色的衣袍不染尘埃，唯有浓重的血腥气挥之不去。
他抬眼望向戮天宗的方向，万仞剑峰在灰暗的天际勾勒出森冷的轮廓。心绪，竟真如这被血洗过的焦土，暂时沉淀下来，只余一片荒芜的平静。
杀够了，该回去了。或许，那点微不足道的“调剂品”，也该彻底抛下了。他想。
二、惊鸿·刺目的缠绵
穿过戮天宗外围的护山大阵，浓郁的灵气裹挟着熟悉的森寒剑意扑面而来。寂无径直飞向自己位于天悬峰绝顶的“绝心洞”。途径云岚峰药圃外围的空中回廊时，一道过于明艳的色彩刺入了他的余光。
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药圃边缘那株千年流霞古树下，两道身影紧紧相拥。李玄玑，万宝仙宗少主，一身华贵的云锦法袍，笑容依旧如精心雕琢的面具，此刻却带着几分真实的暖意。
而他怀里的，正是夏清歌。她仰着脸，水绿的裙衫在流霞树落英缤纷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柔美，那双总是盛着温软笑意的眸子闭着，长睫如蝶翼般轻颤。李玄玑低下头，精准地捕捉到她的唇瓣。
不是浅尝辄止的试探，而是缠绵深入的吮吻。李玄玑的手掌紧紧扣着她的后腰，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夏清歌的身体起初有一丝细微的僵硬，但很快便彻底放松，甚至微微踮起脚尖迎合，一只手轻轻搭上李玄玑的肩头，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泄露出一丝被珍视的慵懒与沉溺。
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寂无的身影凝固在回廊的阴影里，如同一尊被遗忘的玄冰雕塑。三个月刻意用杀戮填满的空白，瞬间被眼前这幅旖旎刺目的画面粗暴地撕开！
那些被强行压下的烦躁，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轰然炸开！比三个月前在药圃外窥见她与李玄玑并肩而立时，更猛烈百倍！
他清晰地“看”到，在这消失的三个月里，他们必然无数次这般亲近。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在流霞树下，或许……在更私密的地方。
她脸上的温柔假面，在他面前是百年如一日的完美伪装，在那个男人怀里，却似乎化作了有温度的真实？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狠狠噬咬着他沉寂百年的心脏。
更清晰的低语随风飘来，是夏清歌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惹人怜爱的委屈：“……玄玑师兄，你父亲那边……真的不能再快些吗？你知道的，我需要一个名分，一个能让我在戮天宗、在万宝仙宗都站稳脚跟的名分。”
李玄玑轻抚她的长发，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清歌师妹放心，我已与父亲详谈数次。万宝与戮天联姻，兹事体大，牵涉宗门利益分配，父亲谨慎些也是应当。不过……”
他低头，鼻尖几乎蹭到她的额角，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诱哄，“我已向他言明，非你不娶。这期间，你我虽不能时时相伴，但你修炼所需的一切——上品灵石、九转凝婴丹、乃至那株你心心念念的‘月魄冰莲’，我都会源源不断地送来。父亲……不会亏待他未来的儿媳。”
夏清歌在他怀里微微仰头，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彩，那光芒甚至盖过了流霞树的光晕，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野心与满足被喂饱的餍足。她主动凑上去，在他唇角落下轻盈一吻：“玄玑师兄待我真好。我等你。”
寂无看着李玄玑心满意足地离去，看着夏清歌站在原地，脸上那餍足的光芒迅速收敛，重新覆上温婉娴静的面纱，仿佛刚才那个在男人怀中索要名分与资源的女子从未存在。
她甚至抬手，用指尖极其自然地抹了抹唇角，仿佛要擦去什么不存在的痕迹，动作优雅如拭去灵草上的晨露。
寂无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回廊尽头，回到绝心洞冰冷的玄冰玉榻上。洞内死寂，唯有他指节捏紧时发出的细微爆响，在空旷中回荡，又迅速被森寒吞噬。
地位悬殊？云泥之别？一个依附药田外务长老的弟子，一个顶级仙宗的继承人？李玄玑的父亲除非疯了才会同意！
他冷冷地想，试图用冰冷的逻辑浇灭心口的灼痛。这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一场注定无法落地的镜花水月。
夏清歌终究会明白，她能抓住的只有那些灵石丹药，而非万宝少主夫人的位置。他等着看她机关算尽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模样。那时，她或许会重新变回那个只属于他寂无一人观察的、完美的“调剂品”。
三、惊雷·失控的涟漪
半年时光，在寂无日复一日冲击化神中期瓶颈的枯燥中流逝。直到一道几乎震碎戮天宗浮空山外围云海的法旨，裹挟着万宝仙宗特有的珠光宝气与不容置疑的威压，轰然降临！
“万宝仙宗宗主令：吾儿李玄玑，天资卓绝，品性端方。戮天仙宗真传弟子夏清歌，温良恭谨，慧质兰心。二人情投意合，天作之合。本座欣闻，特允其结为道侣！吉期定于下月十五，于万宝仙宗‘聚宝天阙’行合卺大礼！两宗同喜，万修共贺！”
法旨煌煌，字字如金雷，炸响在戮天宗每一个角落。
绝心洞内，寂无盘坐于冰玉榻上的身躯猛地一震！并非来自外界法旨的威压，而是他体内那正被亿万杀意之剑反复冲击的无形瓶颈晶壁，在听到“下月十五”、“合卺大礼”这几个字的瞬间，毫无征兆地爆开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
“噗——！”
又是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比上次更加灼热，更加刺目！赤红的血珠砸在冰玉榻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腾起带着腥甜铁锈味的白雾。
这一次，他甚至没能完全压制住那只想要抬起的、试图擦去嘴角血迹的手！指尖在距离下颌寸许的地方剧烈颤抖着停下，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在上面。
烦！一股前所未有、无法理解的烦躁和……慌？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为什么？李万壑那个老狐狸，脑子里进魔气了吗？！
元婴期？寂无的神识下意识扫过云岚峰方向——果然！夏清歌的气息已然稳固在元婴初期！短短半年，从金丹巅峰到元婴！万宝仙宗的资源，当真是倾囊相授！
可这不足以解释！李万壑何等人物？掌控万宝仙宗，与人间帝王、魔域巨擘周旋千年的老狐狸！他会因为儿子喜欢和一个能快速结婴的女弟子，就同意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联姻？除非……
有什么他寂无不知道的、足以让李万壑动心的理由？或者……是李玄玑用了什么他寂无所不知道的手段，彻底说服了他的父亲？
这个认知让寂无感到一种失控的寒意。他发现自己竟完全看不懂这局棋了。
那个他以为只是夏清歌用来获取资源的跳板、一个注定失败的踏脚石，竟然真的铺成了一条通往万宝仙宗女主人的康庄大道！而他寂无，这个自以为洞悉一切的旁观者，竟成了局外人！
不能见她！只要不看见她，那股灼烧五脏六腑的烦躁和心慌就不会如此剧烈！
他几乎是粗暴地以神念向云岚峰传令，声音冷硬如万载玄冰：“南疆‘黑风峡’，有上古妖藤作乱，侵蚀地脉，威胁人间边城。着夏清歌即刻前往，限期半月，荡平妖氛，不得有误！”
把她丢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四、窥视·噬心的毒焰
黑风峡，瘴气弥漫，妖藤肆虐。
寂无强迫自己沉入更深层次的闭关。然而，仅仅过了七日，那被强行压下的烦躁便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定力。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她如何了？是否……与那李玄玑还有联系？
一丝极其微弱、却凝练到极致的元神意念，无视空间阻隔，悄然降临黑风峡上空。
映入“眼”中的景象，却让寂无的元神意念骤然扭曲！
妖藤盘踞的峡谷深处，并非预想中的夏清歌孤身奋战。李玄玑那身招摇的云锦法袍赫然在列！他并非只是旁观，而是与夏清歌并肩而立，配合默契！
李玄玑手中一柄镶嵌着硕大避毒宝珠的玉骨折扇挥洒出万道金光，精准地切断妖藤袭来的触手。夏清歌则立于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双手结印，磅礴精纯的水木灵力化作无数坚韧的藤蔓与净化甘霖，不仅护住两人周身，更将李玄玑攻击后残留的妖毒与污秽迅速净化、驱散！
更刺目的是他们的神态。李玄玑脸上不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假笑，而是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认真，甚至……在夏清歌替他挡开一道隐蔽的毒刺偷袭时，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紧张与后怕，随即转化为一种近乎炽热的感激和情意。
而夏清歌，在净化掉最后一片妖毒区域后，回望李玄玑的那一眼，不再是面对寂无时那种完美却空洞的温顺，也不是索取资源时的精明算计，那眼底深处，竟漾开了一丝真实的、带着暖意的涟漪，如同春水初融，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依赖？
“玄玑师兄，方才多谢了。”她的声音透过元神意念传来，带着一丝战斗后的微喘，却异常清晰。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李玄玑收起折扇，极其自然地伸手，用袖角擦去她额角沾染的一点妖藤汁液，动作轻柔，眼神专注，“答应过你的，你想要的‘舞台’，我总会帮你搭好。这些脏东西，岂能让你独自面对？”
他环视一片狼藉的峡谷，笑容里带着强大的自信，“放心，答应你的资源，回去后立刻送到你洞府。父亲那边，也由我去说，你只需安心做你的新嫁娘，等着下月十五便是。”
夏清歌望着他，唇边绽开的笑容，明媚得几乎要灼伤寂无的元神！那笑容里，有被呵护的安心，有对未来的憧憬，更有一种……寂无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名为“情愫”的光芒！
轰——！！！
寂无的元神意念如同被最狂暴的九天劫雷劈中！整个识海瞬间天翻地覆！倒悬的苍穹剑林疯狂震荡，亿万杀意之剑不再是坠落冲击瓶颈，而是失控地彼此疯狂绞杀、碰撞！
那道横亘的瓶颈晶壁上，先前那道细微的裂痕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开去，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
他们互相喜欢！不是交易，不是利用！她是真的对李玄玑动了情！所以李玄玑才如此不遗余力！所以他才能说服李万壑那个老狐狸！因为他要娶的，不是一个工具，而是一个他真心喜爱、且潜力巨大的道侣！
这个认知，如同最锋利的碎魂之刃，狠狠捅穿了寂无强行维持的冰冷外壳！凭什么？！
他寂无哪里不如那个靠父辈余荫、只会堆砌资源的二世祖？！她要资源？他寂无身为戮天宗第一杀器，积攒的财富和能调动的资源，足以堆出十个元婴！
她要维持温柔假面？他寂无同样可以配合，甚至可以做得更好、更天衣无缝！她想要的一切，他寂无都有！而且他认识她更早！他……
剧烈的元神反噬带来的剧痛中，一段被彻底尘封、遗忘在冰冷杀戮最深处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般轰然撞破意识的海面！
破庙！漏雨的屋顶！刺骨的寒风！还有……饥饿，深入骨髓的饥饿！
一个小小身影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瑟瑟发抖。另一个更瘦小、却异常固执的身影，将一块硬得硌牙、带着霉味的饼，掰开大半，塞进他手里。
“吃……快吃……”声音稚嫩，带着强撑的勇敢。
他抬起头，透过散乱肮脏的头发，看清了那张脸——虽然稚嫩、沾满污迹，但那双眼睛……清澈，倔强，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试图保护他的温柔。
是夏清歌！是年幼的夏清歌！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他想起来了！那三年！在人间最底层挣扎求生的三年！在破庙里，在饥寒交迫中，两个小乞丐相依为命的整整三年！
是她省下本就少得可怜的食物给他！是她用瘦弱的身体挡住其他大乞丐的拳脚！是她在他冻得几乎失去意识时，紧紧抱着他，用体温温暖他！是她一遍遍告诉他：“活下去！要活下去！我们一起！”
后来……后来他被路过的戮天宗长老发现身具罕见的杀戮道体，强行带走。那场分离太过粗暴，记忆被深埋，被百年杀伐磨砺出的冰冷彻底覆盖。他忘了那个破庙，忘了那个寒冬，忘了那个曾将最后半块霉饼塞给他的小女孩！
他想起来了！他比李玄玑更早！他们才是一起从泥泞里爬出来的人！他们才该是一对！她的温柔，她的坚韧，她的狠厉……那不是在戮天宗才学会的伪装！那是从破庙里就刻在骨子里的求生本能！
她本该……她应该……和他寂无在一起！回到他们最初相依为命的样子！他也能给她一切！他能给她比李玄玑给的更多、更好！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蕴含着毁天灭地般痛苦与暴戾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寂无紧咬的牙关，在绝心洞万载死寂的玄冰洞窟中轰然炸响！伴随着这声嘶吼，他体内那道布满裂痕的瓶颈晶壁，在失控的亿万杀剑绞杀下，彻底崩碎！
然而，冲破的并非更高境界的力量，而是……无尽翻腾的、漆黑如墨的——心魔业火！
赤红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七窍中狂涌而出！冰玉榻被彻底染红，如同最惨烈的祭坛。寂无的身体剧烈抽搐着，倒伏在血泊之中，那双曾让仙魔胆寒的冰冷眼眸，此刻被混乱、疯狂、不甘和一种灭顶的、被彻底遗弃的绝望所充斥。
他死死盯着洞窟冰冷的石壁，仿佛要穿透它，看到黑风峡中那对刺目的璧人，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
“我的……清歌……是我的……破庙……三年……我们才是一对……回来……我给你……你要的……都给你……凭什么……不能是我？！”
心魔业火在他识海中熊熊燃烧，倒悬的剑林在火中扭曲、融化，化为一片充斥着毁灭与执念的混沌炼狱。属于戮天宗最强杀戮兵器的冰冷外壳，在这一刻，被由内而外的痛苦与疯狂，彻底撕得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