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星之恸:伊莱克斯的独白
圣殿大门合拢的沉重回响,如同最后的丧钟,在空寂的殿堂内久久回荡。
那刺耳的碎裂声(是酒杯?还是…别的东西?)和芙洛决绝离去的背影,像两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留下冰冷而绵长的剧痛。
(不是一路人…)
这五个字,比芙洛任何愤怒的控诉、任何冰冷的权谋都更具毁灭性。它们不是终点,而是将我们之间那道早已存在的、名为理念的鸿沟,彻底撕裂成无法跨越的深渊。
我独自站在空旷的圣殿中央,周身失控波动的圣光渐渐平息,却留下一种更深的、仿佛被抽空般的虚脱。指尖残留着黑曜石扶手的粉末,微微颤抖。
捏碎它时爆发的力量,并非源于愤怒,而是…一种信仰被最亲近之人推向悬崖边缘的、近乎绝望的**恐慌**。
(芙洛…你怎能…你怎能用那样的场景来质问我?)
她描绘的画面——凯顿铁骑屠戮村庄,降俘跪地求饶,而我手握辉星誓约…只需一剑——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激活了我血脉中属于光明女神的最深烙印!那烙印在尖叫,在灼烧!
**杀戮降俘?**
光明的教义在我灵魂深处轰鸣,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律令:【不可杀害放下武器者!】【宽恕乃女神之光!】【以暴制暴,永堕黑暗!】
这是刻在辉星誓约剑柄上的神谕文字,是流淌在我魔力回路中的神圣箴言!是母亲临终前握着我的手,用尽最后力气叮嘱的:“伊莱克斯…守护…用光…而非血…”
可芙洛的质问,像一把沾满泥污的匕首,狠狠撬动着这信仰的基石。
(若为了复仇…为了震慑…就能挥下屠刀…那我和那些屠戮村庄的凯顿刽子手,又有何区别?)
(若帝国的存续需要建立在屠杀的尸骸之上,需要靠践踏最后的人性微光来维系…那这帝国,与地狱何异?它还有被守护的价值吗?!)
“不如毁灭…”
当这句话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时,我自己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毁灭般的悲怆。那不是气话,而是在那个瞬间,信仰的绝对纯粹性对污浊现实发出的、玉石俱焚的悲鸣!为了守护“光明”本身,我宁愿…选择虚无。
(可这选择…何其沉重!何其痛苦!)
圣殿穹顶的彩绘玻璃在月光下投下模糊的光斑。我颓然坐回冰冷的石座,辉星誓约横在膝上,剑鞘冰凉。白日里净血行动的每一个“胜利”细节,此刻都像慢放的、沾满毒液的镜头,在我眼前清晰回放:
**卡尔·铜币的背叛。**
芙洛的助手“夜枭”,如同最阴冷的毒蛇,精准地咬住了那个懦夫对家人的恐惧。
利用亲情作为要挟的砝码…这是何等的卑劣!这彻底践踏了骑士的荣誉,玷污了人与人之间最后的信任纽带!当恐惧和背叛成为撬动正义的工具,正义本身就已蒙尘!
**格林的通敌证据。**
她截留了它。为了所谓的“稳定”,为了更快地达成目的,她将叛国重罪作为交易的筹码,容忍了这份足以点燃边境战火的滔天罪恶在暗处继续发酵!
这已不是权谋,这是纵容!是对帝国根基、对边境万千生灵的极端不负责任!她口口声声守护,却亲手埋下了更大的祸根!
**财富神殿的“把柄”。**
那被刻意删减的证据,那悬在神殿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芙洛啊芙洛,你玩弄人心、操纵局势的手段已如此娴熟!你在用黑暗豢养黑暗,用恐惧控制恐惧!
今日是神殿,明日又会是谁?长此以往,帝国将成为你权谋棋盘上的囚徒,所谓的“秩序”不过是恐惧编织的牢笼!这与教皇当年用信仰控制人心、用恐惧攫取力量,又有何本质区别?!
(我看着她一步步走来…看着她从那个红发如火、偶尔狡黠的联姻公主,变成如今这个在权力阴影中如鱼得水、手段凌厉的税务总督察…看着她眼中的光芒,从最初对美食的纯粹热爱,渐渐染上对掌控全局的沉醉…)
(她的成长…让我骄傲…也让我…恐惧!)
我害怕的,不是她的强大,而是她力量行进的方向!是她对“必要之恶”越来越理所当然的接纳!是她为了结果可以轻易模糊、甚至践踏底线的姿态!
(“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换取最大的秩序与稳定!哪怕双手沾上必要的污秽!这就是守护!”)
她的话语在脑中回响,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理性”。
(最小的代价?谁的代价?卡尔·铜币家人的恐惧?边境可能因纵容格林而流下的鲜血?那些被当作“筹码”和“把柄”而失去尊严的灵魂?)
(芙洛,你的天平衡量的是冰冷的“多数”,却忽略了每一个被牺牲的“少数”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女神光辉理应照耀的子民!)
绝对的实用主义,是一头会吞噬自身的怪兽。今日可以为了“大局”牺牲程序正义,容忍罪恶;明日就能为了更大的“目标”牺牲更多无辜;
后日…或许就能为了一己之私,将整个帝国拖入深渊!历史上多少独裁者,最初不都打着“必要”、“效率”、“守护”的旗号?
(我看到了那条路…那条通往冰冷、高效、却也失去灵魂的独裁深渊的路…而芙洛,她正坚定地、甚至带着一丝自得地走在那条路上!)
这才是最深的恐惧,最痛的根源!比失去她更痛!因为我看到的是一个我所深爱、所欣赏的灵魂,正在被权力和“实用”的诱惑所扭曲、所异化!而我,却无力阻止,甚至…我的存在,我的理念,成了她眼中的绊脚石,成了“天真”和“迂腐”的代名词!
(“我们不是一路人…”)
她摔碎的,何止是一个酒杯?那是我们之间所有曾经有过的温暖、默契和…可能的未来。那猩红的酒液,如同心口淌出的血。
圣殿的寂静无边无际,只有辉星誓约在膝上发出低微的、持续的嗡鸣。这柄传承自初代光明女神、象征着绝对光明与秩序的圣剑,此刻的鸣响却不再坚定,而是充满了迷茫与哀伤。它在质问,在彷徨。
(母亲…女神…我错了吗?)
(守护的“道”,真的只有绝对的光明这一条吗?)
(面对芙洛描绘的那血淋淋的战场…我坚守的不杀降俘…真的是对的吗?会不会…真的导致更多袍泽的牺牲?)
绝对的信仰,第一次出现了动摇的裂痕。这裂痕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加深重的痛苦和孤独。芙洛用最残酷的方式,将血淋淋的现实摔在我面前,逼我直视理想国度的脆弱。
(芙洛…你的路,充满阴影与荆棘,让我恐惧。)
(可我的路…在现实的狂风暴雨中,是否也显得…过于单薄和理想化了?)
(难道…这世间,就真的没有一条路,既能守护生命与秩序,又不失光明与尊严?)
月光偏移,一道清冷的光柱穿过彩绘玻璃,正好落在我膝前的辉星誓约上。剑柄上,光明女神斩杀混沌之龙的图腾在光中流转,女神的面容悲悯而坚定。
(女神…您斩杀的,是吞噬秩序的混沌…而非放下武器的生灵…对吗?)
(芙洛心中的混沌…是积弊、是贪婪、是效率至上的冰冷…而我心中的光明…是否…也成了某种不容变通的枷锁?)
没有答案。只有圣剑低回的嗡鸣,如同永恒的叹息,陪伴着圣殿中这个被信仰与现实撕裂、被深爱与恐惧吞噬的、孤独的金色身影,直至黎明微光艰难地刺破沉重的夜幕。
(帝国的未来…芙洛…我们的路…究竟在何方?)
(或许…答案不在圣殿的穹顶之下…而在那即将被晨光唤醒的、充满苦难却也孕育着生机的…人间?)
晨光熹微,却无法驱散伊莱克斯眼中深沉的迷茫与痛楚。他缓缓起身,握住辉星誓约的剑柄,冰凉的触感传来,却无法给予往日的坚定。
金色的眼眸望向芙洛离去的方向,那里只有紧闭的大门和一片空洞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