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画53
忽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永琪抬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书房门口。
七岁的绵亿抿着粉嫩的小嘴,婴儿肥的脸蛋绷得紧紧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严肃。
"绵亿,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永琪连忙放下毛笔,起身要去拉儿子的手。
小家伙却把两只小手背到身后,不肯让父亲触碰,也不肯进屋。夜风吹乱了他额前细软的刘海,他就那样直直地站在月光与黑暗的交界处,小小的胸膛起伏着。
"阿玛,"绵亿的声音稚嫩却清晰,带着一丝颤抖,"你要走了吗?再也不回来了?你不要我和额娘了,是吗?"
永琪的手僵在半空。孩子的眼睛太过清澈,仿佛能照见他灵魂里所有的犹豫与自私。他避开那目光,五指慢慢收紧成拳,指节泛白。
"绵亿,有些事你不懂,你还小..."永琪蹲下身,试图与儿子平视,"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话音未落,绵亿的眼泪突然决堤。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圆润的脸颊滚落,砸在书房门口的青砖地上。小家伙倔强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却抹不干净源源不断的泪水。
"绵亿长大了也不懂!"他哽咽着反驳,声音因为哭泣而断断续续,"额娘教我...男子汉要有担当,有责任感;皇玛法也说...身为皇子,就要有胸怀家国天下的大爱,不要只...只耽于自己享乐。"
永琪长叹一口气,伸手想抚摸儿子柔软的发顶。月光下,他注意到绵亿的眉眼越来越像知画,而抿嘴的倔强神态却像极了自己小时候。
"绵亿,等你以后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你就能理解阿玛今日的选择。"永琪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服儿子,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啪!"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绵亿突然打掉了父亲的手,孩子眼中的泪水还在流淌,但目光却变得异常锐利。
"额娘果然没说错!"绵亿的声音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尖锐,"阿玛的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没有责任担当!"他退后两步,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我讨厌阿玛!你走吧,我就当你已经死了,我绝对不会成为你这样的人。"
说完,他转身就跑。永琪保持着蹲姿,许久未动。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墙上。一滴水珠落在他的手背上,不知是汗是泪。
知画站在院中的海棠树下,月光透过枝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早已听见书房方向的动静,却没有上前。
"额娘!"
伴随着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绵亿像只受伤的小兽般扑进她怀里。知画立刻蹲下身,将儿子紧紧抱住。孩子的小脸冰凉,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绵亿在她怀中嚎啕大哭,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知画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哼着小时候哄他入睡的童谣。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没有一丝颤抖:"绵亿不怕,你还有额娘,额娘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爱着你,保护你。"
她感受到怀中的小身体渐渐不再颤抖,但绵亿仍紧紧抓着她的衣襟不放,好像一松手她也会消失似的。
"额娘的绵亿不难过了,乖..."
不知哭了多久,绵亿终于安静下来,软软地窝在她怀里,只剩下偶尔的抽噎。知画用帕子轻轻擦干他脸上的泪痕,听见儿子用带着鼻音的小奶音说道:
"我也要快快长大,保护额娘,我要成为有担当的巴图鲁,而不是阿玛那样的。"
月光下,知画的眼眶终于红了。但她很快眨眨眼,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好,那绵亿要好好吃饭,好好读书,听皇玛法的话。".
"额娘,阿玛为什么不要我们了?"绵亿突然问道,声音里已没了哭腔,只有困惑。
知画沉吟片刻,选择了一个孩子能理解的答案:"不是阿玛不要我们,是阿玛心里住着一只关不住的燕子。如果继续留在笼子里,燕子和阿玛都会不快乐。"
"那我和额娘是笼子吗?"绵亿天真地问。
"不,我们是花园。"知画微笑着解释,"但阿玛和那只燕子需要的是整片天空。"
绵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抓住知画的衣襟:"那额娘会一直做安儿的花园吗?"
"会的。"知画轻声承诺,"永远都会。"
她抱起已经昏昏欲睡的儿子,向寝殿走去。
而在不远处的书房窗口,永琪静静地望着母子俩离去的背影,手中的信纸被攥得皱皱巴巴。月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两道未干的泪痕。
第二日,紫禁城钟声长鸣。
太监总管含泪宣布——太子永琪,因病薨逝。
皇上哀思过甚,罢朝三日,举国同殇。
而在京城百里外的官道上,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男子正冒雨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