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浅43
这日,雪落无声,角宫偏院的青瓦上已积了薄薄一层素白,檐角垂下的冰凌在风中轻轻碰撞,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廊檐下,炉火正旺。一口铁锅架在红泥小火炉上,茶汤翻滚间浮起细密的金毫,白雾袅袅盘旋而上;旁边敞口的铜锅里,新取的积雪与碎冰渐渐融化成水,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是冬虫最后的呢喃。
石台上散落着各色茶具——青瓷茶碾边缘沾着未研磨尽的茶末,檀木茶则上刻着精细的山水纹,银制茶匙在雪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几碟香料随意摆放着,桂皮蜷曲如枯蝶,丁香簇拥似星斗,它们辛辣温暖的气息混着茶香,在凛冽的空气中氤氲开来,与呼出的白气纠缠不清。
宫尚角负手而立,玄色大氅的银狐毛领沾了几片雪花,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他望着铜锅中渐渐澄澈的雪水,水面倒映出他冷峻的眉眼。"新茶煮酒,棠梨煎雪……"男人忽然低声道,呼出的白气模糊了面容,"倒是风雅。"语气里辨不出是赞许还是讥诮。
上官浅独坐汉白玉石案前,素手执棋。棋盘是整块墨玉雕成,白子如星罗密布,黑子却寥若晨星,像夜幕将尽时不肯隐去的几颗孤星。她垂眸沉思时,一缕青丝从鬓边滑落,垂在象牙白的脸颊旁。指尖捏着一枚墨玉黑子,久悬未落,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雪粒落在她的睫毛上,化作细小的水珠,随着眨眼滚落,像一滴未来得及流出的泪。
"啪——"
黑子轻叩棋盘,孤零零地嵌入白子的包围之中,宛如困兽入笼。落子声惊飞了檐下栖雀,振翅声搅碎一庭寂静。
"一个人下棋,未免孤单。"宫尚角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大氅下摆扫过她垂落的裙角。他的声音比簌簌落雪更冷,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
上官浅头也不抬,指尖摩挲着另一枚黑子,玉石相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若与旁人走动多了,"她忽然抬眸,眼底映着雪光,直直望进他眼中,"角公子怕是又要起疑。"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不是吗?"
宫尚角眸光微动,像深潭被投入一粒石子。大氅的阴影笼罩下来,将她整个人罩在其中,隔绝了纷飞的雪花。他伸手拂去棋盘上的落雪,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纹路,指节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指尖。
"如今是多事之秋。"他收手入袖,声音低沉,"留在这里,是为你的安全。"话说得平静,却见棋盘边缘积雪被他袖风扫落一片。
上官浅轻笑一声,将手中黑子抛回青瓷棋篓,棋子相撞发出"叮当"脆响,淹没在渐急的风雪声中。"那角公子去忙吧。"她转眸望向院中一株老梅,枝头零星几点红萼在雪中瑟瑟,像凝固的血珠。
宫尚角凝视她片刻——女子侧脸在雪光中近乎透明,鼻尖冻得微微发红,终是转身离去,靴底碾过积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上官浅望着棋盘上那枚孤零零的黑子,忽然伸手将它推倒“扫兴。”
黑子滚落在地,在雪面上划出一道细痕,最终没入积雪深处,再无踪迹。她拢了拢衣襟,发现不知何时,袖口已沾满细碎的雪粒,融化成深色的水痕。
炉火渐弱,茶汤已沸过头,泛起苦涩的泡沫。风卷着雪片穿过回廊,将最后一缕茶香吹散。雪,下得更急了,很快模糊了离人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