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64

孔嬷嬷的戒尺轻轻点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嗒"声。

堂内三位姑娘立刻挺直了腰背,连如兰也不敢造次。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来,孔嬷嬷检查这她们昨日回去的作业。

如兰的字迹潦草,几个明显的墨团糊在纸上,显然是写错后不耐烦地乱涂了几笔;明兰的字工整规矩,横平竖直,却少了几分灵动风骨;而墨兰的簪花小楷清丽秀逸,笔画间已见几分名家风范,连一向挑剔的孔嬷嬷也微微颔首。

"四姑娘进步神速。"孔嬷嬷拿起墨兰的字帖细细端详,纸张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

墨兰低头抿唇:"墨兰愚钝,回去把嬷嬷讲的多理解了几遍。"

如兰在一旁撇嘴,小声嘀咕:"装模作样。"她最看不惯墨兰这副故作谦逊的样子。

孔嬷嬷耳尖一动,却假装没听见。她早注意到这个现象,每当她指出墨兰的不足之处,次日定能看到惊人的进步。

这丫头怕是夜里偷偷用功,熬红了眼睛也要把不足补上。这般要强的性子,倒有几分像她那位深藏不露的母亲。

"五姑娘,"孔嬷嬷转向如兰,戒尺轻轻点了点她纸上那个最大的墨团,"《女诫》有云:'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这字如其人,姑娘还需多下功夫。"

如兰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嬷嬷,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娘说了,我将来是要做当家主母的,会看账本就行了,写那么好看做什么?"

孔嬷嬷眉头微皱,却不好直接反驳。她转而看向明兰:"六姑娘的字倒是工整。"

明兰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清澈见底:"谢嬷嬷夸奖。"她声音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孔嬷嬷暗自点头。这六姑娘年纪最小,却最懂得拿捏分寸。

昨日教《列女传》时,她分明看到明兰眼中闪过的一丝了然——那孩子听出了她故意说错的几处,却乖巧地没有指正。这份察言观色的本事,竟不像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今日就到这里。"孔嬷嬷收起戒尺,"明日考《内训》第一章,都回去好生准备。"

午后,寿安堂内香烟袅袅。孔嬷嬷与盛老太太隔着一方紫檀木棋盘对坐,黑白子错落有致地散布在棋盘上,如同一场无声的厮杀。

"六姑娘大智若愚。"孔嬷嬷落下一枚黑子,"昨日教《列女传》,唯独她听出老身故意说错的地方。"

老太太执棋的手顿了顿,白子悬在半空:"你啊,不必在明丫头身上多费心。"她将白子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见孔嬷嬷面露疑惑,老太太叹息一声,声音压得极低:"这丫头生母去得早,在府中无依无靠......"她抬眼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才继续道,"过早显露聪慧,反是祸事。"

孔嬷嬷恍然——原来老太太是要明兰藏拙自保。

"四姑娘倒是锋芒毕露。"孔嬷嬷试探着落下一子,"今早插花课,她偏不用老身教的样式,自己创了个新式。那花材搭配虽不合古法,却别有一番意趣。"

老太太眼中泛起一丝笑意,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墨丫头像她娘,骨子里带着不服输的劲儿。"她顿了顿,"那孩子三岁就能背《千字文》,五岁能背诗词,是几个姑娘中最是聪慧的,霜丫头教得好。"

"只是......"孔嬷嬷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老身观四姑娘眼底常有血丝,怕是夜夜苦读。这般年纪,不该如此耗神。"

老太太摩挲着手中的茶盏,青瓷映着她布满皱纹的手指:"林霜头教出来的孩子,都是这般要强。"

她目光悠远,似乎想起了什么,"当年她初入盛府时......"话到一半忽然停住,转而道:"能在逆境中翻盘,未必是坏事。"

孔嬷嬷敏锐地察觉到老太太对墨兰的偏爱,顺势道:"四姑娘待六姑娘极好,前日还替她解了五姑娘的刁难。老身亲眼所见,五姑娘故意欺负六姑娘,是四姑娘出面周旋,才没闹大。"

"墨儿心善。"老太太望向窗外,那里一株海棠开得正艳,"若非大娘子无大错,纮儿又重名声......"

未尽之言两人心照不宣。孔嬷嬷暗叹——这盛府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林噙霜虽为妾室,却因诰命加身与儿女出众,早已与正室分庭抗礼。

老太太这番话,分明是在暗示若非顾及家族名声和王若弗正室地位,盛纮怕是早就要抬举林栖阁了。

"如今这般,已是最好。"老太太轻声道,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腕上的佛珠,"只要大娘子安分......"

"说起来......"孔嬷嬷欲言又止,手中的黑子迟迟未落,"林宜人她......"

老太太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我对不住那孩子。"

话到此处,孔嬷嬷识趣地不再追问。两位老人沉默片刻,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窗外一阵风吹过,带落几片海棠花瓣,飘飘荡荡地落在窗台上。

"如今这府里,倒是难得安稳。"老太太忽然道,目光落在棋盘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角落。

孔嬷嬷会意:"大娘子虽......"

"虽愚钝,却无大恶。"老太太接过话头,一子落下,竟将孔嬷嬷的一条大龙困住,"纮儿又是个重情分的,只要她不闹出格,这主母之位便稳如泰山。"

孔嬷嬷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忽然明白了老太太的用意。

"老身明白了。"孔嬷嬷投子认负,"明日该教姑娘们《女论语》了。"

老太太微微一笑:"有劳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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