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49
盛府正院的膳厅内,十二盏铜灯将四壁照得通明。
"官人尝尝这个。"王若弗夹了一筷子雪白的鲥鱼腩放在盛纮碗里,银筷尖在碗沿刻意敲出"叮"的一声脆响,"今早才从江上捞的,特意用金华火腿吊的汤,炖了三个时辰。"
盛纮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目光黏在那张礼单上,末尾齐国公府的朱红印章。
"呵——"王若弗突然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手中的甜白瓷汤匙重重磕在碗沿,"齐国公府送来的礼单,倒有三分之一指名给林栖阁。"
她刻意在"指名"二字上咬了重音,"上好的云锦四匹,南海珍珠一斛,还有御赐的龙团胜雪——"声音陡然拔高,"她一个妾室,也配喝贡茶?!"
盛纮眉头一皱,将礼单对折再对折,啪地拍在案几上:"慎言!郡主分明是冲着庄学究来的,与霜儿有何干系。"
他夹起鱼肉送入口中,却味同嚼蜡,"今日你也看见了,小公爷对庄先生执的是弟子礼,连郡主都行了万福礼。"
"庄学究住在东厢,礼却送到西边的林栖阁去?"王若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伸手去舀汤,“官人莫不是忘了,上个月林氏接的那批宫花生意,可是打着盛府的名号,这钱可都是她赚了,盛家还有我这个大娘子可是没看她一个铜钱。"
盛纮猛地放下筷子,定窑瓷碗在红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他凌厉的目光扫过垂首侍立的丫鬟们,众人立刻如蒙大赦般退出厅外,最后一个还细心地带上了雕花门扇。
"你当齐国公府是什么人家?"盛纮压低声音,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礼单边缘,将洒金笺揉出了褶皱,"郡主今日亲自登门,已经是给了天大的脸面。"
他忽然拍案而起,"霜儿能被郡主送礼,那还不是看在官家和荣贵妃的面上!你这个做大娘子的见识短浅,眼馋这些礼物,又何知之前我和霜儿在宫中如何的战战兢兢?霜儿为三皇子治病时,三天三夜没合眼!你还想她的银钱,怎么这个盛府的钱是不够你大娘子用了?"
王若弗被这番爆发震住,手中的帕子绞成了麻花。
盛纮继续怒斥:"如今人家来结交,你也看不过眼?你自己怎么不努力也去挣个诰命?!"他冷笑一声,"我和你说明白了,我这个官,也是官家看着霜儿面上给的!你看不过眼,就回扬州去!"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长柏清朗的请安声。
王若弗立刻换上慈爱的笑容,眼角皱纹堆起如菊,扬声唤道:"柏儿来了?快进来用膳。"
盛纮也整了整脸色,只是眉心的川字纹还紧紧拧着,连演戏都不想演。
长柏进门时,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他目光扫过案几上被揉皱的礼单,母亲泛红的眼眶,父亲紧绷的下颌线。
"父亲,"长柏规规矩矩地行礼,刻意岔开话题,"庄学究布置了课业,儿子有些疑问想请教。"
盛纮面色稍霁,刚要开口,却听王若弗阴阳怪气道:"你父亲如今忙着应付贵人,哪有空管这些?不如去问你林小娘,她如今可是能跟郡主娘娘说上话的人呢!"
盛纮气得额角青筋暴起:"王氏,你真是欺人太甚,无理取闹,不要让我在长柏面前把话说的太直白!"
"怎么?"王若弗猛地站起,发间金凤步摇剧烈晃动,"你是想休了我,让那个小贱人扶正?!"
"母亲!"长柏急忙劝阻,却被盛纮抬手制止。
"长柏,你看清楚了,你的母亲满口粗鄙,哪像是大家出来的姑娘"盛纮指着王若弗,手指微微发抖,"咱们盛家能从扬州到汴京,都是因为你林小娘的缘故!从通判到员外郎,她都为为父前程助力良多。"
他冷笑一声,"如今你母亲却因此事发难,觉得别人不给她大娘子面子!"
长柏深深作揖:"父亲息怒,母亲她..."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转圜。
他当然知道家中境遇改善多有林小娘之功,可这话如何能当着母亲的面说?
"我先走了,你们母子聊吧。"盛纮一甩袖子,官服下摆扫翻了茶盏。褐色的茶汤在桌布上洇开。他大步流星地跨出门槛,方向分明是林栖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