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42
暮春时节的扬州码头,青石板被夕阳染成了橘红色,仿佛铺了一地碎金。运河水面泛着粼粼波光,倒映着天边绚丽的晚霞。
盛家的官船解了缆绳,船工们喊着低沉有力的号子,粗粝的嗓音在暮色中回荡,惊起岸边柳树上栖息的几只白鹭。
"起锚——"随着老船头一声吆喝,沉重的铁锚被缓缓拉起,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船身轻轻一晃,便离了岸,在平静的河面划开一道长长的水痕,如同撕裂了一匹上好的绸缎。
岸上的喧嚣渐渐远去,码头上送行的亲友们挥动的手臂变成了模糊的影子。
最后一声"一路顺风"的吆喝也消散在带着水腥气的春风里,只剩下水波温柔拍打船身的声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更夫梆子声。
那梆子声空洞而悠远,在暮春的夜里显得格外寂寥。
盛纮这次是举家都搬去了京城。船舱里堆满了箱笼,装着盛家这些年积攒的细软。
几个贴身丫鬟正在整理大娘子王若弗的首饰匣子,金簪玉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轻些!磕坏了仔细你们的皮!"王若弗坐在窗边的黄花梨木圈椅上。
夜色渐浓时,一弯新月爬上柳梢,像一柄银钩挂在靛蓝色的天幕上。
林噙霜坐在船尾,一袭素白罗裙被江风吹得微微扬起,宛如一朵夜放的昙花。
她怀中抱着一张桐木琴,琴身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常年抚摸所致。纤指轻拨,一串清冷的音符便从弦上跃出,在寂静的江面上荡开涟漪。
那琴音初时如珠落玉盘,继而似幽咽泉流,渐渐转为高山流水般的畅快。
月光如练,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银辉。她低垂着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眸中流转的情绪。
江风渐起,带着湿润的水汽拂过她的发梢,带起几缕散落的青丝。林噙霜却浑然不觉,整个人都沉浸在琴曲之中。
琴音忽而高亢,仿佛寒梅傲雪;忽而低回,犹如落英飘零。船尾的灯笼随着船身轻轻摇晃,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指尖在琴弦上翻飞,时而轻挑,时而重按,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心尖上流淌出来的。
"大晚上的弹什么琴,扰人清静!"王若弗倚在船舱窗边,手中的绣帕已经被绞得变了形。她透过雕花窗棂望着船尾那个白色身影,眼中燃着暗火。刘妈妈连忙递上一盏热茶,茶汤澄澈,飘着几片碧绿的茶叶。
"大娘子别恼,林小娘难得有雅兴,主君也听着高兴呢。"刘妈妈轻声劝道,眼角余光瞥向窗外。盛纮确实正坐在船尾,手里端着酒杯,一副陶醉模样。
王若弗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倒是会讨巧,弹个琴都能把主君哄得团团转。"
她抿了一口茶,眉头却皱得更紧,"这茶怎么这么淡?跟白水似的!定是那些丫头偷懒,没放够茶叶。"
刘妈妈不敢接话,只是低头又添了些热水。她知道大娘子这是借题发挥,真正恼的不是茶淡,而是主君对林小娘的偏爱。
盛纮坐着林噙霜对面,手里握着一杯温热的黄酒。夜风微凉,酒香氤氲,他闭目听着琴音,嘴角不自觉扬起。
这些年来,林噙霜的琴技越发精进了。
琴音如流水,时而清越如山涧,时而低回似幽潭,每一个音符都恰到好处地撩拨着他的心弦。
他抿了一口酒,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起一阵暖意。
"霜儿……"他低声呢喃,又饮了一口酒。月光下,林噙霜的侧脸如同精雕细琢的白玉,鼻梁挺直,唇色浅淡,唯有眼尾微微上挑,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妩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