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14

暮春的柳絮扑在书房窗纸上,盛纮握着狼毫的手悬在奏疏上方,墨滴在宣纸上洇开一片深灰。

忽闻窗外小厮急促的脚步声,手中的公文“啪”地坠地,才写了半页的《论茶税疏》上落了层浮灰。

“主君!林姨娘她有孕了,老太太……”小厮话未说完,盛纮已抓起官服外袍冲出门去,珊瑚红的腰带在身后拖出凌乱的弧线。

穿过九曲桥时,官帽上的玉簪子歪得几乎坠地,他却浑然不觉,脑中只闪过林噙霜那日在廊下轻笑的模样——她总爱穿藕荷色襦裙,站在梨花树下,像幅会动的仕女图。

偏院的雕花门半掩着,漏出一线昏黄的烛光。盛纮推门时太过用力,铜环叩在门框上发出巨响。

屋内,林噙霜蜷缩在盛老太太怀里,鸦青色的发丝散落在老人肩头,衬得巴掌大的脸愈发惨白。

“母亲,这……”他的声音卡在喉间,前盛老太太冷冷瞥他一眼:“你既敢做,就得敢当。”

盛纮向前半步,林噙霜听见动静,如受惊的雀儿般往老太太身后缩,绣着缠枝莲的裙摆扫过青砖,露出一截苍白的脚踝。

“霜儿……”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惊得她肩膀剧烈颤抖。

一个月未见,她瘦得几乎脱形,领口处露出的锁骨嶙峋如刀。

盛纮忽然撩袍跪下,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窗外的柳絮扑在他官服上,沾了尘土后变成灰扑扑的团儿:“是我对不住你……”他声音哽咽,伸手想触碰她的手背,却在指尖即将相触时,被她嫌恶地避开。

"霜儿,我求你..."盛纮的声音哽咽得变了调,"这是我们的骨肉啊。"

林噙霜靠在窗边,目光落在远处一株将谢未谢的海棠上。

"骨肉?"她突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像碎冰相撞,"那是孽种"

盛纮脸色一白,竟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是我猪油蒙了心!但如今...如今..."

他颤抖着抓住林噙霜的裙角,"东园已经收拾出来了,题了'林栖阁'的匾,一应摆设都按你喜好来。你若应了,我已经去衙门立贵妾文书,只求你同意。"

“前几日去琉璃厂,见了幅唐寅的《仕女图》,想着你爱画,便买了挂在暖阁里。还有你说过喜欢的滇南茉莉香,我让人从庄子上运了两瓮来……”

他絮絮说着,像个急于讨好的孩童,却在看到林噙霜眼底的讥讽时,声音渐渐低下去。

“我要单独的小厨房。”她忽然开口,手指绞着帕子上的穗子,“每月五十两例银,我的院子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连大娘子也不行。”

盛纮愣了愣,随即忙不迭点头:“都依你!只要你肯……肯留下这孩子。”

林噙霜抬眼望向窗外,暮色中的海棠开得正盛,却有几片花瓣被风卷着,跌进满是浮萍的池子里。

次日清晨,雪娘掀开湘妃竹帘时,见林噙霜正对着铜镜摘首饰。

老太太送的一件件首饰被放进了朱漆锦盒,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小姐,这些都是老太太的心意……”雪娘忍不住开口,却被林噙霜截断:“把这些送回寿安堂。”

她对着镜子抚平裙角,新做的石榴红锦缎上绣着暗纹蝴蝶,是盛纮昨日让人送来的料子,“从今日起,希望老太太,只当从未养过我这个人。”

“走吧。”她站起身,任由雪娘为她披上斗篷,镜中女子眼角含着三分憔悴,却又添了两分冷硬,像块被匠人重新打磨的玉,虽有裂痕,却终究透出了锋芒。

出了偏院,迎面撞见盛纮带着小厮抬着箱笼过来。

他眼底有浓重的黑眼圈,却笑得像个孩童:“霜儿,你瞧,这是我让人从江南运来的碧螺春,还有你爱用的茉莉胰子……”

林噙霜淡淡扫过那些珠光宝气的匣子。她轻声道,指尖在玉佩上摩挲,“昨日在老太太跟前说的话?”

盛纮忙不迭点头,她却忽然轻笑,那笑声像春日里的溪水,清凌凌的却带着寒意:“那就好。”

远处,东园的飞檐上挂着新漆的匾额,“林栖阁”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泛着光。

林噙霜抬头望去:“鸟儿栖于林,需得自己衔来枯枝筑巢。”

她摸了摸小腹,唇角扬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这巢,她不仅要筑,还要筑得稳稳当当,让所有人都知道,这盛家,从此有了她林噙霜的一席之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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