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6
秋日的盛府花园里,桂香与菊韵交织,亭台楼阁间,一众夫人华服丽饰,笑语盈盈,处处洋溢着重阳赏菊宴的热闹氛围。
林噙霜身着一袭淡青色的素雅衣裙,衣襟与袖口处,几朵小巧的白菊刺绣精致而低调。在这满是华丽装扮的人群中,她的素净显得格格不入,不是她喜欢扮柔弱小白花,是因为她还在孝期,穿不得这些衣服。
她静静地站在一旁,那打量众人的目光在触及旁人时,随后,她低头,快步走到盛老太太身侧,温顺地垂首而立,在她人眼中,她就如一朵悄然绽放却引人注目的小花。
“这位就是老太太收养的霜姐儿吧?”一位身着绛紫色褙子的夫人微笑着开口,那笑容看似和蔼,可眼中却将林噙霜从上到下细细打量。
盛老太太轻轻拍了拍林噙霜的手背,向她介绍道:“正是。霜儿,这位是马大人的夫人。”
林噙霜福了福身,声音轻柔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见过马大娘子。”
“听说霜姐儿读过不少诗书?”马夫人笑意盈盈地问道,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探究,仿佛要将林噙霜的底细看穿。
就在林噙霜准备回应时,大娘子王若弗突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声音比平日高了八度,尖锐得如同划破寂静夜空的哨声:“哎呀,今日重阳赏菊,总是听太太说,霜姐儿诗书极好,不如以菊为题赋诗一首?也好让我们这些粗人开开眼界。”
霎时间,原本喧闹的园中安静了下来。几位夫人彼此交换着眼色,脸上满是疑惑。
整个扬州城都知道,这盛家大娘子最厌恶诗词歌赋这类“酸文人的把戏”,平日里自己对这些也是一窍不通,今日这般反常的举动,着实令人费解。
林噙霜抬起头,目光正好与王若弗对视。她心中了然,自从自己来到盛府,王若弗就对她充满敌意,今日这一出,分明是想让她在众人面前丢脸。
就在这时,【宿主,你会写诗吗?】系统的声音突然在林噙霜脑海中响起。
“不会写,借鉴不会吗?”林噙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动声色,随即低头,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她虽不是真正的才女,可也是背过一些古诗却在此时派上了用场。郑思肖的那首《寒菊》,正契合此刻的情景,而且如今身处北宋,这首诗的作者尚未出生,想到这里,她在心里默默向郑思肖道了声抱歉。
盛老太太似乎察觉到了林噙霜的为难,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低声说道:“若是不便,推了便是。”
林噙霜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透着坚定:“小女子不才,就是随便作一首。”
她缓步走到一盆雪白的菊花前,纤细的手指缓缓伸出,如同羽毛般轻柔地抚过那娇嫩的花瓣。随后,她抬起头,目光望向远处,神情宁静而悠远。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她的声音清冷得好似秋日清晨那带着寒意的晨露,字字清晰,缓缓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园中愈发安静,静得仿佛连时光都放慢了脚步,只能听见微风拂过菊花,发出的那细微的沙沙声。
几位通晓诗书的夫人,眼中露出惊讶之色,微微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对这诗句的赞叹与好奇。
林噙霜稍作停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众人,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盛老太太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继续吟诵道:“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园中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时间都凝固了。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诗句所营造的意境之中,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老太太喃喃自语,重复着这两句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诗中虽未直接提及菊花,可字里行间却将菊花的孤傲与决绝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王若弗皱起眉头,满脸的困惑,显然没能领会诗中的意境,脱口而出:“这里面哪有菊花?”
她身后的刘妈妈见状,急忙扯了扯她的衣袖,王若弗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上顿时浮现出尴尬的神色,赶紧闭上了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太太,你这养在身边的姐儿,可真是好文采啊!”马夫人第一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赞叹道,“这诗...颇有气节,不似寻常闺阁之作。
其他夫人也纷纷回过神来,附和之声此起彼伏,赞美之词如潮水般涌来。
林噙霜只是低着头,安静地退到盛老太太身后,神态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吟诵出惊世诗句的人并非自己。
赏菊宴在这微妙的氛围中继续进行着。林噙霜站在盛老太太身侧,能明显感觉到,投向自己的目光比之前多了许多。
那些目光中,有探究的,有赞赏的,也有嫉妒的,她却不为所动,只是偶尔静静地为盛老太太添茶,举止优雅而从容。
宴席散去时,夕阳的余晖洒在盛府的庭院中,将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盛老太太一路沉默不语,缓缓走回自己的院子,林噙霜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回到院子,盛老太太转过身,深深地看了林噙霜一眼,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回房休息吧,今日你也累了。”
“是。”林噙霜福了福身,轻声应道,随后转身离去。
盛老太太的房中,烛火摇曳,映照着她略显沧桑的面容。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几十年前。
那时的她,也曾如林噙霜这般,有着一身的傲骨与才情,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
然而,在这深宅大院中,无数的规矩与礼教,如同无形的枷锁,一点一点磨平了她的棱角,将她的锋芒掩盖。
“她的这份傲骨,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啊。”老太太轻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眼神中满是担忧与忧虑。
在这个女子以柔顺为美的世道里,太过锋芒毕露,很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可她又不愿看到林噙霜的才情与傲骨被埋没。
窗外,一阵秋风吹过,几片早落的菊瓣随风飘舞,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轻轻地落在青石板上,无声无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