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星
浴室里氤氲着温热水汽，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柠檬泡泡浴液的甜香。柔和的顶灯洒下暖黄的光，将贴着卡通小鸭瓷砖的墙壁照得亮堂堂的。巨大的按摩浴缸里，白色的泡泡堆得像小山一样蓬松。
左念安小朋友正坐在泡泡堆成的“雪山”中间。她嫩黄色的新裙子换成了印着小黄鸭的防水围兜，长长的黑发被邓佳鑫用一个大大的、带着粉色草莓图案的浴帽仔细地包了起来，只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双依旧带着点怯生生、却又盛满了新奇的大眼睛。她怀里紧紧抱着那只被赋予了新名字的、缺了一只耳朵的旧玩具熊——“佳鑫”。
此刻的“佳鑫”先生，也享受了泡泡浴的待遇，湿漉漉的棕色绒毛一缕缕贴在身上，看起来有点滑稽，但被念念的小手护在胸前，位置无比尊贵。
邓佳鑫卷着深蓝色家居服的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正半跪在浴缸边沿。他手里拿着一个柔软的、同样印着小黄鸭的海绵，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他一边仔细地清洗着念念沾了泡泡的小胳膊，一边用他那把在舞台上能穿透整个场馆的清润嗓音，此刻却压得又低又柔，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小星星，亮晶晶……”
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安安身上，镜片被水汽熏得有些模糊，却挡不住眼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水珠顺着他微湿的额发滑落，他也浑然不觉。
安安起初还有些紧绷，小身子微微缩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邓佳鑫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但温水轻柔的包裹，泡泡绵密的触感，还有邓佳鑫那温柔得不像话的动作和哼唱，像最柔和的暖流，一点点融化了她的不安。她慢慢地放松下来，小脑袋随着邓佳鑫哼歌的节奏，极其轻微地左右晃动着。长长的睫毛上沾了细小的水珠，像清晨花瓣上的露水。
她怀里的小熊“佳鑫”也被泡泡包围着。安安低头看了看它湿漉漉、一缕缕贴在身上的绒毛，又抬头看了看正轻柔为她擦洗的邓佳鑫。小小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像是在模仿邓佳鑫哼歌的口型。然后，一个细弱蚊呐、带着浓浓奶音的声音，试探性地、磕磕绊绊地从那花瓣般的小嘴里飘了出来：
“……挂在天上……放光明……”
她的声音很轻，像刚学会振翅的幼鸟，带着生涩的迟疑，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却无比清晰地落入了邓佳鑫的耳中，也穿透了氤氲的水汽，传到了浴室门口。
站在门口的左航，手里正捧着一条蓬松柔软、带着阳光晒过味道的淡黄色大浴巾。他高大的身躯斜倚着门框，没有进去打扰那片小小的、温暖的天地。他的目光，如同最深沉的海，包裹着浴缸里那两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影。
当安安那细弱生涩的歌声，磕磕绊绊地接上邓佳鑫的调子时，左航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随即又被一股汹涌澎湃的暖流狠狠撞开！那股热流直冲眼眶，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力眨了眨眼，才勉强看清眼前的情景：
他的爱人，那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男人，此刻像个最虔诚的信徒，半跪在浴缸边，为一个孩子清洗手臂。
他的女儿（这个称呼在心里滚过，带着巨大的甜蜜和酸楚），那个安静得像小蘑菇、怀抱旧熊的小女孩，正笨拙地、却勇敢地尝试着哼出人生的第一句歌谣，怀里还抱着她最信任的伙伴——那只叫做“佳鑫”的熊。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左航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浴巾的手臂，柔软的布料被他揉得变了形。胸膛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喉咙，最终却被他死死压住，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深呼吸。
浴缸边，邓佳鑫的动作在念念哼出那句“放光明”的瞬间，完全停滞了。
他拿着海绵的手僵在半空，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滴落，砸在浴缸的泡泡堆里，悄无声息。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着安安那张沾着泡泡、正努力哼唱的小脸。那双向来在舞台上掌控全场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巨大的震动和不敢置信的狂喜，像沉寂的夜空被亿万星辰同时点亮！
他甚至忘了呼吸，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念念，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
安安被他过于专注和震撼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哼唱的声音戛然而止，小脸微微泛红，下意识地把小熊“佳鑫”抱得更紧了些，小小的身体往泡泡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邓佳鑫，像是在询问：我……唱错了吗？
邓佳鑫这才猛地回过神。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酸和极致幸福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感官。他镜片后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厚重的水雾，视线彻底模糊。他慌忙低下头，不是为了掩饰，而是因为汹涌的泪水已经失控地奔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混入浴缸温热的水中，消失不见。
他放下海绵，抬起微微颤抖的手，不是去擦自己的眼泪，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颤抖，轻轻地、轻轻地拂去念念脸颊上沾着的一小团白色泡沫。他的指尖带着水汽的微凉，触碰到念念温热柔软的小脸时，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最珍贵的琉璃。
“安安……”邓佳鑫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哽咽和无法言喻的激动，“唱得……特别好听……特别好听……” 他重复着，仿佛除了这几个字，再也找不到任何语言来表达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的嘴角努力向上弯着，想给念念一个笑容，可眼泪却流得更凶。
安安看着邓佳鑫泪流满面的脸，那双大眼睛里的怯生生渐渐被一种懵懂的、困惑的柔软取代。她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唱歌会让爹地哭成这样，但邓佳鑫指尖的温柔和那不断重复的“特别好听”，像温暖的泉水，一点点抚平了她小小的不安。
就在这时，邓佳鑫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更温柔一些。他看着念念怀里那只湿漉漉的玩具熊，又看看念念亮晶晶的眼睛，一个念头如同火花般闪过。
“安安，”邓佳鑫的声音放得更柔了，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魔力，“我们……给小星星……改个词，好不好？”
安安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水珠颤动。
邓佳鑫清了清嗓子，用他那把被泪水浸润过、显得格外温柔沙哑的嗓音，重新哼唱起来，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速度，目光温柔地引导着安安：
“小——熊——星……” 他特意加重了“熊”字，目光落在念念怀里的“佳鑫”身上，“亮——晶——晶……”
安安的眼睛倏地亮了！她瞬间明白了邓佳鑫的意思。小小的身体在泡泡里挺直了一些，小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她立刻跟上，奶声奶气的声音比刚才响亮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挂在天上……放光明！”
邓佳鑫笑着，用力点头，眼泪还在流，笑容却无比灿烂：“对！就是这样！念念真棒！” 他继续哼唱，带着新的歌词：“就像许多……小眼睛……”
安安立刻接上，声音清脆，充满了参与创造的快乐：“眨呀眨呀……看——着——你！”
浴室里，一大一小，一清润一奶气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唱着那首被临时改编的《小熊星》。水汽氤氲，泡泡飞舞，歌声像一串串带着暖意的铃铛，在小小的空间里清脆地碰撞、回荡，驱散了所有陌生的隔阂，编织出一片独属于他们的、温暖而奇妙的音律世界。
左航站在门口，怀里紧紧抱着那条蓬松的淡黄色浴巾。他高大的身躯如同沉默的山岳，静静守护着门内那片温暖的声浪。他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任由那交织的歌声如同温暖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嘴角却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那弧度温柔而深刻，饱含着无尽的满足和一种沉甸甸的归属感。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回浴缸里。
邓佳鑫正拿起花洒，用最温柔的水流冲洗念念身上残留的泡泡。他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氤氲水汽中显得异常柔和，嘴角噙着笑，轻声细语地和念念说着什么。念念仰着小脸，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小脸上是全然放松的依赖和快乐，怀里依旧抱着她的“佳鑫”，仿佛抱着整个世界。
水流哗哗，歌声轻柔。
左航抱着浴巾，悄无声息地走进去。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条巨大的、蓬松柔软的淡黄色浴巾，像展开一片温暖的云霞，轻轻地、稳稳地披在了邓佳鑫半跪着的、略显单薄的肩膀上。浴巾带着阳光的味道，瞬间吸走了邓佳鑫发梢和肩头的水汽，带来一阵暖意。
邓佳鑫的动作顿了一下，侧过头看向左航。
左航也正低头看着他。两人目光在氤氲的水汽中相接。
没有言语。所有的惊心动魄、所有的温柔缱绻、所有关于“家”的宏大与微小的定义，都在这一眼中无声流淌，最终沉淀为彼此眼底最深的懂得和最踏实的港湾。
左航的嘴角弯着，目光从邓佳鑫含泪带笑的脸上，移向浴缸里那个被温水包裹、被歌声环绕、被两个笨拙却拼尽全力爱着她的人小心翼翼守护着的小小身影——他们的念念，他们的归安。
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极其轻柔地落在了念念湿漉漉的、包裹着草莓浴帽的小脑袋上，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宣誓和磐石般的温柔。
指尖传来孩子温热的体温和细微的颤动，像一只归巢的雀儿终于找到了栖息的枝头。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却让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暖意愈发清晰。
